花一棠摇扇子,“尸体被人砍得?血肉模糊,车太守不觉得?奇怪吗?”
车太守:“何处奇怪?”
“听闻白嵘有晕血症。”
白向:“对对对,我阿爷晕血,平日?里连杀鸡都不敢看,怎么可能去砍人,还砍那么多刀?!”
车太守摇头笑?道:“晕血一事并无?证据,做不得?准。”
白向:“我就是人证,白氏的仆从、丫鬟、马夫、厨子全都知道!”
“都是白氏之人,难免有包庇之嫌。”
花一棠:“就算白嵘不晕血,将铁海尸身砍成?这般,显然是为了泄愤,动机为何?”
车太守挺直腰身,胸有成?竹道,“诸位有所不知,白嵘患有头痛病,导致他?性情阴晴不定,这几年尤为暴躁,常有打骂下?人之举,对上门看诊的大夫也口出恶言,广都城里的医馆换了好几个都不满意。铁海是最近几月才开始为白嵘看诊的,听说案发前几日?二人曾发生过口角,车某以为,这就是白嵘杀人的动因!”
花一棠颇为诧异看了白向一眼,“可有此事?”
白向低头,“阿爷的脾气的确不太好。”顿了顿,“都是被你大哥花一桓气的……”
花一棠:“……”
车太守:“不知二位对此案还有何疑问?”
林随安摇头:“没了。”
花一棠站起身,抖袍捋袖,“花某也没了。”
白向大惊失色:“花一棠!”
“甚好!”车太守大喜,抚掌笑?道,“赵正止,速去藩坊区扁担楼定一桌红尾宴,车某要亲自?为林娘子和花县尉接风洗尘——”
话未说完,就见花一棠和林随安转身往外走,车太守忙追上去,“二位何往啊?”
跟着他?们身后的红衣白面男子冷森森回头,“带路,去敛尸堂。”
*
林随安心里很清楚,她这个暗御史的名号虽然听着唬人,但真?到了人家地盘,若没些真?本事令其心服口服,最多也只能换来阴奉阳违的糊弄。
这就是所谓的“强龙难压地头蛇”。
若想查清此案,车太守这边定是指不上的,唯有靠他?们自?己?重新查探。
第一项,自?然就是验尸。
车太守显然没料到他?们能有这般举动,远远站在敛尸堂门口,帕子捂着口鼻,脸被阴暗的光线映得?瓦绿瓦绿的。
“太守府只有一个仵作,前日?摔断了腿,告假在家,来不了了。”
赵正止皱着眉头,“之前的检尸格目就在卷宗中,死因写的清清楚楚,没必要重新验尸吧?更何况,仵作一职需朝廷任命,一般的大夫验尸结果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方?刻将木箱“咚”一声?重重放在停尸台边,从怀中勾出一块长方?形的铜牌,四周以阴雕写满道家五行咒文,制作工艺与宵行令相似,半个手掌大小,颇为小巧精致,正面雕“仵作行人”,背面刻“大理寺颁”,牌底是方?刻的名章,完成?检尸格目后,盖在签名栏,乃为实名权威认证,审美比那黑不溜秋的暗御史令强太多了。
铜牌上是双环节编织的挂绳,方?刻挂在中指上,展示的动作神似现代某种骂人手势。
只有通过大理寺最严苛的四重考核的仵作,才能配备此类仵作任命牌,相当于仵作中的高级职称。
车太守和赵正止瞬间安静如狗。
方?刻打开大木箱,画好镇魂符,戴上手套。
花一棠塞给林随安一块香喷喷的帕子,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靳若连退数大步。
方?刻缓缓掀开了盖尸布。
这是一具很惨烈的尸体,赵正止之前形容“被砍成?了肉泥”并不夸张,尸体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完整的皮肤,皮肤、肌肉、筋、血管乱七八糟竞相翻起,脖颈处的伤口深可见骨,腹部的伤口最杂乱不堪,好似剁了肉馅一般。
唯一还算完整的竟是面部,保留了较为完整的五官。
方?刻平静扫望一圈,看了林随安一眼,率先扒开了死者的眼皮。
林随安瞳孔剧烈一缩,刺目的白光涌入视线,忽然,一道刀风扫向脖颈,鲜红血浆飞溅,刀锋一转,刀鸣刺耳,凌厉刀光从上而下?形成?了一个“之”字,光影闪动变换间,扫向了腹部——
嚯!
林随安倒退半步,心跳如擂,呼吸急促。
花一棠离得?很近,左臂虚托着她的腰,右手握着她的手腕,手指紧得?犹如铁钳,目不转睛望着她,屏着呼吸,比她还紧张了三分。
方?刻已经?开始检验腹部表面的伤口,根据验尸进度推算,应该过了几十?秒——金手指看到的记忆画面依然维持在三秒左右,但现实里失去意识的时间却变长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如何?”花一棠低声?问。
“应该是死前的一瞬间。”林随安道。
花一棠咬牙,“我是问你感觉如何?头晕吗?眼花吗?耳鸣吗?心慌吗?脚酸不酸?牙疼不疼?想不想喝水吃东西睡觉?”
林随安失笑?,“还行。”
花一棠松了口气,眼角一瞄,方?刻翻出一条锯子,一脚踏在停尸台边缘上,一脚踩着木凳,气势汹汹咯吱咯吱锯起了肋骨,忙拉着林随安退后,生怕溅一脸血肉模糊。
车太守和赵正止夺门而出,呕吐声?惊天?动地,靳若强忍片刻,跑了,林随安多待了半刻钟,也逃了,出乎意料的,每次跑得?最快的花一棠居然坚守在了敛尸堂。
林随安面朝敛尸堂对面,正对着一排老槐树,双手内外翻掌,深呼吸室外的新鲜空气,催动金手指的回忆画面,越回忆,越觉得?熟悉,那刀的走势……劈、贯、转、扫、荡——
“师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忘了?”靳若蹭过来,撞了一下?林随安的肩膀。
林随安:“啊?”
“之前你答应过的,说只要破了沉尸案,就告诉我一个秘密。”
林随安这才想起之前对靳若的承诺,拉着靳若走过来些,车太守和赵正止还吐得?昏天?暗地,无?暇顾及她二人,林随安放低声?音,“其实,我能看到死者的记忆。”
靳若:“……”
林随安眨了眨眼,又点了点头。
“唉——”靳若老气横秋叹了口气,“师父您以后还是和姓花的保持些距离吧,这吹牛扯皮的习惯可不好。”
林随安挑眉,“你不信?”
靳若吐舌头,“我信你个鬼!”
林随安有些无?奈。
果然,这般离谱的设定,只有同病相怜的花一棠才会毫无?障碍接受。
不多时,敛尸堂的门开了,花一棠和方?刻走了出来,方?刻拿着一张填写完毕的检尸格目,花一棠的脸和检尸格目的颜色差不多。
方?刻:“死者铁海,年龄五十?岁,男,身高七尺六寸,致命死因为两处,一处在喉骨下?三寸,气管被割断,一处为脐下?半寸,内脏被横切,当场死亡。身上另有四十?八处刀伤,皆为死后伤,伤口大小、深浅皆不同。致命伤和死后伤虽然形态类似,但不是同一凶器,而是形状相似的兵器。”
“你说什么?”赵正止转头叫道,“有两柄一模一样的刀?”
方?刻:“天?下?不会有两把一模一样的刀,只有形似的刀。”
车太守:“这位仵作的意思是——凶手先用一把刀砍人?再用一把刀虐尸?这合理吗?”
方?刻叹气,表情写满了“好蠢”的鄙夷,“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用了两把形似的刀。杀人者力气更大,出刀果断,力透骨骼;虐尸者力气较小,出刀黏连,只达皮肉。”
花一棠也掏出一张纸,“我根据方?兄对凶器的推断,简单绘制了凶器的造型,”说到这,砸吧了一下?牙花子,“很是出乎意料。”
车太守和赵正止定眼一看,骇然变色,赵正止抢过画,扭头死死盯着林随安和靳若,容色狰狞。
林随安和靳若愕然,不约而同拔出了腰间的武器。
画上的凶器,形为横刀,但被普通横刀短了一尺四寸,只有两尺长,刀身又宽了一分,大约三指宽,除了颜色不确定,与千净和若净有九分相似。
喔嚯!
林随安想明白了,在金手指中看到的刀法,分明就是十?净集的第一式“割喉血十?丈”和第三式“刀釜断肠”。
靳若疯狂挠头,“所以,现在最大的嫌疑犯是——”
林随安哭笑?不得?指着自?己?的鼻子,“咱俩——咩?”
第123章
广都太守府, 花厅。剑拔弩张。
赵正止:“凶器可是你们自己的仵作验出来的,如今你们作何解释?!”
靳若:“你是核桃仁脑袋吗?也不想想,铁海死时, 我们远在广都城八十多里外的三夏驿馆,难道?飞过来杀人吗?”
赵正止:“这都是你们自己说的, 没有证据。”
林随安:“有驿馆的入住凭卷为证。”
赵正止向车太守抱拳:“属下申请飞鸽传书去三夏驿馆求证!”
车太守死盯着方刻的检尸格目, 他?已经?看了三遍,似乎想把每个字都掰碎了揉进眼睛里,半晌,叹了口气,看着林随安的眼神有些古怪,似乎心中纠结着什么,“车某当然是相信林娘子和花县尉的。”
赵正止:“扬都花氏与青州白氏素来有仇, 有作案动机!若如此放过凶嫌,传出去,如何向广都城百姓交待?!”
车太守皱眉:“不?得无礼,出去!”
赵正止气得脸色铁青, 转身就要走,花一棠施施然唤了一句,“且慢。”
赵正止回头, “你还要作甚?!”
“都是车某御下不?严,冒犯了林娘子和花县尉。”车太守抱拳, “还望二位见谅,莫要与这莽夫一般计较。”
花一棠扇柄敲着手掌,“花某以为, 赵兄的怀疑不?无道?理。”瞄了眼整个人都变成石膏像的白向,“飞鸽传信, 不?过两三个时辰便?能有回信,查一查也无妨。”
白向豁然抬头,眼圈红了。
“这期间,我们正好?可以去案发现?场看看,或许能寻到其他?线索。”
林随安注意到,花一棠说这句话的时候,车太守的眼睛里划过一丝讶异之色,赵正止的表情愈发狐疑,“你们莫不?是想破坏案发现?场?”
“赵兄可以全程监督。”花一棠道?,“车太守可愿同行?”
车太守怔了一下,他?脸上那种阴阳怪气的感觉不?知不?觉消失了,怪异的纠结感却越来越重,“车某自当奉陪。花县尉,请——”
白向长长松了口气,搓了搓手,拍了两下脸皮,正要跟上,林随安一把勾住了他?的肩膀。白向吓得一个激灵。
“白三郎,”林随安定?定?看着他?道?,“你要做好?心里准备。”
白向:“什、什么?”
“……案发现?场颇为血腥,你就别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