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清抱拳,“正是如此,屠延对奸杀此女的过程供认不讳,也指认了?杀人的地点,就在他的卧房里,杀人的放血刀与左芳芳的伤口比对相符,在屠延的床下,搜到了?桃花烙。最重?要的是,屠延对之前杀害一十六名的女子的罪行当堂招供,当堂画押。”
凌芝颜扯出左芳芳的检尸格目,“吴参军难道不觉得左芳芳的桃花烙与之前也有不同吗?”
吴正清瞪大了?眼睛,“凌司直此话从何?说起,这张检尸格目上的桃花烙清清楚楚,五瓣桃花,一寸大小,与之前的桃花烙分明是一样的!”
林随安正要探头去看检尸格目,不料被花一棠一把拽了?回来,还凶巴巴瞪了?她一眼。
“这个烙印边缘更为清晰,是新做的。”凌芝颜道。
“这正验证了?我之前的推论,”吴正清道,“屠延为了?以防万一,所以多做了?几个桃花烙备用。”
凌芝颜:“这便?是最大的疑点。为何?这么重?要的事儿屠延不曾在口供中提过?且他对之前的杀人细节供述十分模糊,与检尸格目出入甚大。”
“这个……”吴正清看了?夏长史一眼,夏长史皱眉,点了?点头,吴正清这才继续道,“实不相瞒,屠延入狱后,大约知道自己恶事做尽,难逃一死,惊惧之下,人就有些疯癫了?,说话颠三倒四的。但?他供出了?之前几名死者第一杀人现场的位置,我们派人查了?,的确发现了?死者的遗物。至于那些细节,屠延说他杀人之时处于癫狂状态,事后就记不清了?。”
凌芝颜皱眉,“如此,你们就断定?屠延是桃花杀人魔?!”
夏长史叹气道:“凌司直有所不知,当时桃花魔一案闹得益都城鸡犬不宁,益都百姓人人自危,尤其是年轻女子,连门都不敢出,夜里更是糟糕,各种盗匪贼偷都冒出来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益都治安急剧直下,若非吴参军以雷霆手段擒住桃花魔屠延,力?挽狂澜拨乱反正,益都还知道要乱到什?么时候。”
吴正清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吴某知此案办得并非无懈可击,但?屠延伏法之后,桃花魔至此销声匿迹,不正好说明屠延就是桃花杀人魔吗?”
花一棠挑眉,“那连小霜尸体上的桃花烙怎么说?”
吴正清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怪异表情,“吴某以为,连小霜的死另有隐情,真凶只是利用桃花烙转移视线罢了?。”
凌芝颜皱眉,沉吟不语。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也不好断言。
方刻端着一个木盘走出偏室,“绣品里的东西拆出来了?。”
众人神色大震,忙围了?上去,木盘里是一小截白?色的布料,不是什?么好料子,经纬稀疏,大约是从什?么东西上撕扯下来的,四周飘着线头,看起来快散了?。
花一棠眼皮一跳,用帕子裹着手指拿起布料细细看了?看,“是之前青州城县四面?庄的绣品的布料!”
凌芝颜:“什?么?!”
林随安:“你确定?吗?”
花一棠皱眉,“不太确定?。”
“我确定?。”方刻示意众人进入偏室,偏室桌案上有两张白?纸,左边纸上有一小截白?线,应该是从布料上剪下来的,方刻从小瓷瓶里倒出无色透明的液体浸过白?线,很快,白?线变成了?墨蓝色。
“这块布料曾经浸过龙神观的符水。”方刻道。
众人的脸黑了?。
花一棠咬牙,“想不到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不止如此。”方刻又?指着旁边的白?纸,纸上有一根墨蓝色的痕迹,“验尸时,我发现连小霜尸体重?量过轻时就有所怀疑,于是留了?她的内脏、胃液和尿液,这是我从连小霜的内脏提取物里验出来的,连小霜体内有龙神果毒的沉积,已经服用有一段时间了?。”
*
林随安觉得脑壳疼,连小霜的案子越查越复杂,仅目前的线索,就能推理出好几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桃花杀人魔重?出江湖。
虽然吴正清言之凿凿说屠延就是桃花杀人魔,但?林随安还是觉得凌大帅哥的判断更靠谱,卷宗中的一堆疑点暂且不提,即便?只看脸,凌六郎也更可信。
第二种可能:情杀。
这是基于连小霜有堕胎史的推断,目前尚无佐证。
第三种可能:连小霜卷入了?龙神果之案。
在绣品中藏入龙神果绣品,怎么看都像是特意留下的,只是线索来源不明,也尚待查证。
第三种可能:仇杀。
连小霜之前曾遭受过虐待,也是一条线索。
除此之外,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连小霜的尸体处理方法,处处缜密又?处处矛盾,着实令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林随安现在有种感觉,这个案子就像乱成一团的绣线,千头万绪,根本寻不到能抽丝剥茧的线头。
池太守又?被凌芝颜从后衙请了?出来,耷拉着脑袋,抱着肚子坐在太师椅上,像一堆萎靡的破袜子,大约是想不通自己才休沐了?一个时辰,这案子怎么更闹心了?。
花一棠体贴地又?送了?一整套新版桌椅套装,池太守这才振奋精神,唤不良人将吴正礼夫妇请进来。
花一棠这一次似乎打算采取“笑里藏刀,攻其不备”的审问方式,笑吟吟请吴正礼夫妇入座,木夏准备了?上品百花茶,池太守和夏长史身负重?任,和吴正礼热络聊起了?家常。
林随安正在观察吴正礼的妻子。
她是一个年过三旬的女子,和吴正礼一样,非常瘦,穿着得体的衣裙,仪态端庄,双手一直交叠放在小腹处,脸上、脖颈涂着厚粉妆,额头贴着花钿,只在唇中央点了?樱红,是益都最流行的樱桃妆。
这种妆容突出的就是一张白?刷刷的脸,樱桃小|唇,有表情还好,若没有表情,就像一张怪异的面?具。
此时吴正礼的妻子,就像挂着一张面?具。
二长老沈湘站在林随安身后,语速飞快低声叙述背景信息:“此女姓瞿名慧,母亲早亡,父亲开了?一家私塾,吴正礼年幼时在这家私塾读书,与瞿慧是青梅竹马。瞿慧十六岁时嫁与吴正礼。之后吴氏发迹,成了?益都新士族,瞿慧便?成了?当家主母,执掌持家,很是稳重?。”
“吴氏夫妇是益都有名的恩爱夫妻,唯一遗憾就是膝下无子,据说是因?为瞿慧身体不好,无法受孕,所以一直在郊外别?庄中将养身体。吴正礼对瞿慧很是深情,即便?瞿慧不能生育,也从未有休妻之念,还常常去别?院陪伴妻子,甚至从不纳妾。瞿慧最喜绣花,吴正礼便?请了?连小霜去教瞿慧绣花,逗她开心。”
林随安听得脑瓜子嗡嗡的。
青梅竹马,年少成婚,丈夫中年富贵,成了?赌徒,妻子不能生育,丈夫却依然不离不弃,从不纳妾,因?为恩爱闻名益都——好家伙,这buff叠满了?啊!
池太守和夏长史聊了?半晌,口干舌燥,实在是聊不下去了?,频频向花一棠打眼色。
花一棠挂着自来熟的笑脸,摇着“红英落尽青梅小”的折扇,看起来像个天?真无害的少年郎,“今日请吴家主过来,只是例行配合问询,还请贤伉俪莫要介意啊。”
吴正礼端着茶盏,喝两口,砸吧砸吧嘴巴,“花参军昨日不都问过了?吗,今日又?要问什?么?”
凌芝颜:“我们已经派人查过了?,吴家主昨日确实有不在场证明,只是连小霜的平日里深居简出,只有与尊妇人多有联系,所以想向尊妇人问问连小霜的情况。”
“行,明白?了?。”吴正礼侧身拍了?拍瞿慧的手臂,柔声道,“就是例行公?事,你莫怕。”
林随安瞳孔一缩,她注意到了?,吴正礼拍瞿慧的时候,瞿慧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因?为隔着宽大的衣裙和袍袖,估计除了?她的动态视力?,无人能发现。
瞿慧垂着眼皮,轻声道:“花参军想问什?么?”
花一棠:“连小霜每隔几日去一次吴氏别?庄?”
瞿慧:“大约一个月两三次。”
“去别?庄的日期是谁定?的?”
“我和连娘子商量着定?的。”
“有固定?日子吗?”
“主要是看连娘子方便?,不固定?。”
“连小霜每次待多久。”
“连娘子不爱见人,每次都是晚上来,早上走,夜里就与我同塌而眠。”
“你们都聊些什?么?”
“自然是绣工。”
“晚上聊绣工?是不是太暗了??”
“夫君准备了?许多烛火,视线明朗。”
花一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吴夫人能与连小霜同塌而眠,说明二位关系很好啊。”
瞿慧抬起眼皮,仿若面?具的脸上第一出现了?表情,是一抹柔和的笑意,“是。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花一棠吧嗒放下茶盏,“你知道连小霜怀孕了?吗?”
室内霎时一静,吴正礼瞪大了?眼睛,脸皮不受控制抖了?抖,眼中划过一丝戾气,又?飞快端起茶盏遮掩过去。
相比吴正礼的失态,瞿慧的表情很平静,“知道。”
“孩子的父亲是谁?”
“她从未说过那男人的名姓,但?是,每次提到那人的时候——”瞿慧抿了?抿唇,“她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希望。”
凌芝颜皱了?皱眉,没说话。
这个用词好怪啊,林随安心道,一般人女子谈到情郎,都会用“爱意”、“喜爱”之类的词,从未听过用“希望”来形容的。
花一棠:“那你知道连小霜堕胎了?吗?”
瞿慧眸光暗淡,轻轻摇了?摇头。
“你最后一次见连小霜是什?么时候?”
“八月初八,那日她说有一批绣品要赶工,下个月就不过来了?。”
林随安:八月初八,是一个多月之前。难道就是在这段时间里,连小霜自己堕了?胎?
花一棠又?端起茶盏,“最后一个问题,前天?酉时至丑时之间,你人在何?处?”
此言一出,吴正礼神色一变,豁然瞪向了?自己的妻子。
瞿慧神色不动,“在家中睡觉。”
“何?人能作证?”
“家中仆从皆可作证。”
“够了?!”吴正礼拍案而起,“花参军这是将我夫人当场嫌犯来审了?吗?!”
花一棠勾唇一笑,端着茶盏起身,恭敬一礼,“花某唐突了?,还望吴夫人莫要见怪。”
瞿慧起身,颔首,“花参军职责所在,无妨。”
花一棠手臂又?举高了?几分,“花某愿意以茶代酒,向吴夫人赔罪。”
瞿慧眉眼低垂,端起桌案上从未动过的茶盏,回敬,抿了?一口,放下茶盏,挽着吴正礼的手臂,翩然离去。
花一棠、林随安、凌芝颜和方刻站成一排,看着二人背影,神色凝重?。
花一棠:“看到了?吗?”
凌芝颜:“她一直藏着,端茶的时候露出来了?,手臂上有伤。”
林随安:“她脸上的粉太厚了?,像是特意涂的,像是为了?遮掩什?么。”
方刻:“手臂上是新伤,看起来似乎是被什?么条状物抽的。”
池太守:“什?、什?么意思?”
花一棠叹了?口气,“这位吴夫人与连小霜一样,常常被人虐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