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告诉你。”渡灵灯改换说辞。
卿晏怀疑地看着她:“你真知道吗?”
渡灵灯当然知道。元神受损,没有任何外用的药材对这个管用,除了自己调息,慢慢恢复,另一种能快速奏效的方法就是双修。
择一个可信可靠的人,进入伤者的灵台之中,替他养息元神。
这知识的基础程度,几乎修真界人人都知道,只有卿晏这个外来的不知道。
渡灵灯没有细究他为什么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只当他是从前太不学无术了,此刻倒是很感激他从前上课不认真。要是告诉了卿晏,以他的性子,肯定义不容辞。
渡灵灯一点儿也不想让卿晏跟这人扯上任何关系。这人修为高到深不可测,渡灵灯面对他的时候,能感受到那种最原始的灵力压制,就像见了老虎的兔子,畏惧和不适是本能的。
更不用提那一身血煞气了。津哥跟卿晏提过他杀孽深重,可没跟渡灵灯提过,但她不是傻子,能看出来,只有卿晏这个傻子看不出来。
之前说好了只在这待一段时间的,到了时间不肯走,这次又跟这人在外面待了一夜,渡灵灯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发现娘亲想跟野男人跑路二婚的可怜小孩。
她绝不同意卿晏找这个人当道侣!
越想越气,渡灵灯不吃卿晏的激将法,恨恨道:“我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她一扭头,飞走了。
卿晏失笑,没管她,垂眼摇了摇头再次揭开药罐盖子。他没用什么激将法,只是觉得渡灵灯在闹脾气,像个为了吸引长辈注意胡说八道的小孩。
反正气一会儿就好了,气总会消的。
鸡汤炖得差不多了,卿晏盛了一碗,小心翼翼地捧进去。
屏风之后十分寂静,他一看,津哥端正地在榻上打坐调息,浓睫静垂,闭目不语,面容苍白清冷,即使只穿着一身素淡白衣,并无任何华饰,坐在这简陋的山间小屋之中,但却仿佛一尊高坐莲台、淡漠悲悯的神祇。
卿晏手一抖,不知道这时候是不是不该打扰,想原路返回,差点撞到屏风上。
动静不大,但津哥立刻睁开了眼,点漆般的眼眸看向了略显窘迫的卿晏,启唇温声问道:“手里拿着什么?”
他一开口,那股难以接近的漠然气质便散了个干干净净,如同春风吹开山雪,变成了个风度翩翩的温柔公子。
卿晏老实地答:“鸡汤。”
“你要不要尝尝?”
“好。”卿晏本来以为对方有可能会拒绝,毕竟辟谷惯了,没想到津哥一口气答应下来,拂衣起身。
“哎哎哎,”卿晏连忙叫道,“你别起来。”
他像陪床的家属,给病人把饭端到床前,就差喂到嘴边了。
“你做的?”津哥垂目看了眼瓷白汤碗,唇边有笑意。
“嗯。”卿晏低声承认,见对方认真打量的样子,忽然觉得拿不出手,“我第一次做,味道不好的话你多担待点……我知道你辟谷,可你昨天流了那么多血,该多补一补。”
虽然津哥本来就生得很白,但现在更苍白了,连一线薄唇都没有颜色。
津哥“嗯”了一声,喝了一口,说:“味道很好。”
卿晏怀疑这是客气话,因为他刚才自己也尝过,不算难喝,但也很难说好喝。
这不能完全怪他,这里什么调味料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说他是第一次自己生火做饭,能把东西弄熟了就很不错了。
“你自己去打猎了?”津哥喝着汤,又问。
卿晏“啊”了一声。这话有点像老师抽查作业,卿晏没有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的意思,实话实说了,这些都是他捡的现成便宜。
津哥托着碗,漆黑眼眸深处浮出明显笑意,如同冰层破碎,从海面上悠悠浮起。
被这眼神看着,卿晏突然觉得不自在,他倏地撇开眼,感觉自己得赶紧说点什么缓解尴尬,他干巴巴道:“津哥,今晚你睡床上吧。”
“那你呢?”
“你受了伤,该好好休息。”卿晏说,“我们换换,我去外间。”
津哥道:“外头冷。”
“我没关系的。”卿晏摇摇头,“我现在没那么怕冷了。而且,我刚才会捏生火诀了,刚才炖汤就是这么生的火。”
要是冷,他可以自己再给自己弄个炭盆烤烤。
津哥忽然道:“这张床可以睡得下两个人。”
诚然是如此。卿晏愣了一下,为对方提议的方案而感到略微惊悚,道:“……不了。”
津哥挑了挑眉,问道:“你不是要照顾我?”
诚然也是如此。卿晏说:“我晚上不会睡太死,你有什么需要叫我一声就行。”
在医院彻夜陪床,也没有陪到一张床上去的。
“……”
沉默须臾,津哥没再提出什么异议,算是默认了这个方案。卿晏转开脸,换了个话题,说:“最近北原没有之前那么冷了,春天应该快到了吧。”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卿晏只知道跟着北行的马队离开千鹤门的时候大约是冬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计算过究竟过去了多少天,不知春日什么时候到来,在这深山之中,也无历书可以查看,只能凭借温度和体感变化猜测。
“十日。”津哥忽然说。
卿晏抬头,看到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嗯?”
“还有十日,便到立春。”
卿晏感叹:“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津哥道:“在北原住得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卿晏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好半晌,才“嗯”了一声,他扭头看向窗外,树梢上的冰凌不知何时悄然融化了,水珠凝聚成形,啪嗒啪嗒地向下滴落。
第40章
因为津哥受伤的缘故, 卿晏彻底没了指导练剑的老师,好像学校放了寒暑假似的。但他不是那种一没了老师监督就放纵疯狂的学生,卿晏挺自律, 每天都去雪阵内自己练习。
他这么自觉,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在这山里没有电子产品, 没有别的娱乐,他不去练剑, 就只能整天待在小屋里, 闷都要闷死了。
除了练剑,卿晏还每天都出去打猎。除了第一日是捡漏的,其他时间他都是靠自己实力吃上的肉。
之前卿晏从没杀伤过任何一个活物, 雪桩、雪阵, 哪怕是会动会耍小脾气的雪人,都不是真正的活物, 而这一次是来真的。覆地剑第一次见血开刃, 杀了一只正在吃草的雪兔。
兔兔很可爱, 兔兔很好吃。那红眼睛在雪地里分外鲜明,小嘴一动一动的, 咀嚼的速度很快,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仿佛能听到咔哧咔哧的声音。卿晏催动剑诀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再回神定睛一看时, 兔兔已经被覆地剑钉在石头上了。
卿晏把雪兔拎回小屋,心情颇有些复杂。
雪兔的红眼睛已经没了光彩, 他抓着兔耳朵, 能感觉兔子的体温在一点一点流失, 变得冰冷僵硬。
亲手夺去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这滋味不好受。哪怕是平日天天吃肉,并无什么泛滥过度的慈悲之心,但和亲手杀生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卿晏不禁想起了津哥所说的杀孽。
一个人,要杀多少人,才会被称为“孽”?才会让天道都震怒,降下神罚天谴?
他杀一只兔子,心里都不好过,津哥杀那些人的时候,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不得而知,但卿晏觉得肯定不会是快意。虽然津哥一贯面无表情,但他每次提起“杀孽”的时候,语气总是低沉的,虽然未见明显的沉痛,但有种漫不经心的哀伤。
为什么要杀人?卿晏又不禁在心里胡乱猜测,他杀的是什么人?是无辜之人,还是该死之辈?
谜团太多,津哥这个人本身就充满了神秘,卿晏也不是很了解,也没法问。
他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把兔子的皮剥了,烤到滋滋流油的程度,很有分享意识地拿进去邀请津哥一起吃。
这几天打猎的人换成了卿晏,他不光负责填饱自己的肚子,还把津哥也算上,像他之前投喂自己那样投喂他,给这个流了好多血的人各种补。
津哥的救命之恩,加上传道授业、帮他度过情热期的恩情,是还不清了,在这种小事上,卿晏就能还一点儿是一点。
作为被照顾的病人,津哥一点儿也没矫情客气,安之若素,对卿晏的殷勤照单全收,也没再说自己辟谷,给什么吃什么。
渡灵灯说他伤在元神,卿晏觉得大约确实如此,因为他在津哥换衣时看了两眼,那疤痕早已结痂,快要愈合了,恢复的速度飞快,但卿晏瞧着津哥苍白的脸色,总觉得病容犹在,那一贯散漫的情态之中总有几分恹恹。
卿晏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帮不上什么别的,只能多猎点进补的野味回来。
那一日,他在林中看见了一头鹿,赶着追着猎那头鹿,一不留神就不知道跟着鹿跑到哪里去了,卿晏一抬头,就发现四处都是陌生景色。
小须弥山很大,卿晏就算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也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他到目前为止,认识的也只有小屋附近以及去往雪阵的那几条路。
此刻,眼看着太阳也快下山了,真的是两眼一抹黑。
卿晏捻诀捏了个掌心焰——现在他做这个已经是信手拈来,非常熟练了——然后借着火光打量四周。
环顾一圈,他确定了,自己真的不认识这是哪。
就这样,卿晏迷路了。
虽然乱走可能会走到更远的地方,但是待在原地更不是办法,卿晏只能尝试着选一条路走一走,看能不能走得通,走到自己熟悉的道路上去。
结果,走了半晌,他不知怎么地回到了原地,根本没进展,在原地绕圈。
“……”
这可怎么办?卿晏有些发愁。
他在原地蹲下,拿覆地剑在泥土地上戳戳画画,凭借自己的记忆,画了个粗略版的地图,分析自己刚才走过的路线。
他看着覆地剑,心想要是覆地剑跟渡灵灯一样,修出了灵体的话,就能让剑灵带他回去了。
不对。很快,卿晏又在心里自我否定,想道,覆地剑修出灵体,说不定那剑灵跟他一样,也是个路痴。
别无办法,卿晏提剑起身,正准备换个方向再走走试试。正在这时,他指尖的掌心焰灭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以卿晏现在的灵力,无法让掌心焰维持太久,这都快要一个时辰了,火苗渐小,终于支撑不住地灭了。
卿晏很心累,此时也没有再捏一次诀的打算,只迎着林间稀疏的月光,试探着往前走。
忽然一阵风起,卿晏眯了下眼,见一道雪白身影穿林而来,叫了声:“卿晏。”
听到熟悉的声音,卿晏抬头一看,见那人缓缓抬步踩着枯叶走到他面前,卿晏眼睛一亮,叫道:“津哥,你怎么来了?”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我来找你。”津哥道。
卿晏把自己迷路的事说了,有些丢脸地垂下头。
“嗯。”津哥没嘲笑他,只是点了下头,淡淡道,“回去吧。”
当下,津哥什么也没说,领着卿晏回到小屋,一夜无话。只是次日卿晏出门时,被他叫住了:“等等。”
“嗯?”卿晏听话地停下脚步,“怎么了,津哥?”
津哥走到他面前,问:“今天再迷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