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归荑等外面动静散去才打开门,雨后的院子似乎萧索了许多,枯叶落了一地。
环视一周,视线最后落在院子的石凳处,石桌上赫然放着一把银弓。
裴璟一行人骑马驻足在镇南王府大门牌匾前,上面的红绸红花已经取下,门口再无一丝喜庆的装饰。
他调转马头,往城门方向。
扬鞭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紧接着有墨绿色的袍角落入他的眼中,裴璟的眼睛亮了一下,慌忙再控制马头回转。
待看见是谁后,眸中的光瞬间黯淡。
傅归宜站在门口,冷冷盯着他,似乎要亲自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等等。”傅归宜走到裴璟的身边,二话不说扯下他腰间的玉坠。“别再来了,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裴璟垂眸看着空荡荡的腰带,一言不发勒住缰绳转了个头,清脆地马鞭声划破冬日干燥的空气。
一群人以他为首,入鱼贯从地离开城门,沿着关道一路向东。
北风猎猎,吹在裴璟的衣袍上,湿润的衣襟渐渐风干,如同眼角含着的那点水光,一齐消散在风沙里。
抵达滕城边缘,裴璟抬眼看了眼城门上镌刻的二字。
离开苍云九州的范围了。
忽而,他眼前一片白茫茫糊点,渐渐连成一片,抓住缰绳的手颤抖不止,身体忽冷忽热,还等不急下马便已经失去意识。
“太子殿下!”
季明雪吓得目眦欲裂,连忙跳下马扶住跌倒在地的裴璟。手碰到他的后背,染了一掌的鲜红。
“他真的走了?”镇南王还有点不敢相信,本来他都做好双方撕破脸的准备,没想到裴璟竟然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真的。”傅归宜找人跟在裴璟后面,探子亲眼见他和季明雪入了滕城。
不仅如此,跟着来的一千追云骑也悉数撤回,彻底离开镇南王府。
今天他居然还能骑马撑到滕城。
想到断裂在屋子里的长鞭,傅归宜只觉得昨晚还是手下留情了。
“不管怎么说。”镇南王长叹一口气:“总算是能过太平日子了。”
傅归宜没接话,他总觉得裴璟不会这样轻易善罢甘休。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下次再来他再打出门去便是。
宣安二十八年十二月初。
宣安帝病逝于德安殿,享年四十六。
宣安帝死前下旨身后事一切从简,不得大操大办,太子裴璟遵照遗旨行事。
同年年末,太子裴璟登基称帝。
新帝至纯至孝,与宣安帝父子情深,遂决定为父守孝三年,不举行大婚,同时停止选秀一切事宜。
新帝上位,苍云九州一切照旧。
此刻,镇南王府内再一次挂上红绸,为的是迎接新年。
这是一家重聚的第一个新年,镇南王和王妃都很重视,兄妹两也隆重对待。
府里到处焕然一新,挂红灯笼,贴吉祥对联,添置新衣。
明明只多了一个人,傅归荑却觉得今年比往年,热闹太多,闹得她心里热腾腾的。
除夕夜当天,镇南王大手一挥在苍云九州各地燃放烟花以示庆贺。
绚烂的烟花下,笑容满面的一家人坐在满满一桌子席面前互相说着吉祥话,他们身穿新衣,举杯共庆明年。
“祝父亲,母亲长保身荣贵,年年共守岁。愿哥哥嘉庆与时新,今年胜去年。”
傅归荑起身说着祝酒词,幸福地望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家人,连饮三杯。
镇南王和傅归宜都非常赏脸地与她同饮,互相又道岁岁年年,共欢同乐。
一整晚,傅归荑的笑容就没断过。
其余三人也俱是喜气洋洋,分离十三年,一家四口终于能安静地坐下来一起迎接新年。
明明灭灭的白光在她白嫩细腻的脸颊上闪烁着,双眸含光,绚烂至极。
南陵京城的天空也在子时燃放了盛大的烟花,庆祝新一年的到来,同时也庆祝新帝登基。
然而新帝在孝期,免了除夕宫宴,让文武百官回去陪伴家人。
裴璟身穿便服回到东宫,他无子嗣,自然无人入住。
这里曾经是他的寝殿,后来傅归荑住进来,便成了裴璟心里的家。
再后来,一场大火烧掉一切。
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恢复原样,唯独再没有那个人。
裴璟原本以为,今年的新年他不会又是一个人过。
“新年快乐,傅归荑。”
裴璟举起酒杯,对着旁边的空气轻声道。
“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时,白亮的烟花在裴璟头顶炸开。
火焰斜斜照在他身上,拉出一个影子,恰好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
新年第一天,一封八百里加急从南陵皇宫送往苍云九州镇南王府。
十日后,傅归宜看着信件内容止不住冷笑。
他就知道,裴璟绝不是那么容易放手的人。
作者有话说:
裴璟:在老婆面前哭太多次了,要挽回一下作为男人的尊严,不然她以为我是弱鸡怎么办?
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晏殊《诉衷情·海棠珠缀一重重》
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晏殊《少年游·谢家庭槛晓无尘》
五更催驱傩,爆竹起。虚耗都教退。交年换新岁。长保身荣贵。愿与儿孙、尽老今生,神寿遐昌,年年共同守岁。——宋·晁补之《失调名》
第75章 日常 男女主无同框,慎买
裴璟是什么样的人, 天下间再没有比傅归宜更清楚的。
先不说他是如何心狠手黑把北蛮搅得腥风血雨,支离破碎,连刚出生的幼婴都能面不改色地利用, 让北蛮太子与三皇子自相残杀。
单说他回南陵稳固地位后,立刻提出要进行改革, 打破世家门阀举荐官员制度, 采用公平的科举制遴选得用的人。
此一项提出来, 完全动摇了那些勋贵的根基,他们趁裴璟还没有只手遮天, 花重金买凶刺杀他。
傅归宜觉得那段时间是他暗卫生涯中最黑暗,最劳累的时刻。
毫不夸张地说,十天内裴璟最多遭遇四次刺杀, 三次投毒和两次鸿门宴。
用九死一生来形容绝不为过。
即便是这样,也仍未能阻挡他想要变革的心。
谁拦他, 他杀谁。
谁阻他, 他灭谁。
那段时间杀的人,甚至比选出来的还要多。
连他都动摇了, 有次还问裴璟为什么不一点点来, 举荐制和科举制同时进行, 缓和矛盾。
他的回答是,这样只会让科举制变得毫无意义。
只要举荐制一直存在,就会有人想走偏门歧路而非靠自身努力,甚至那些由科举制选上来的人也会被腐蚀。
有了轻松的途径, 谁会选择更难的路。
而且他没有时间去一点点改变,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后来的结果也验证裴璟的预测。
南陵虽有一段时间的混乱与职位空缺, 但很快被那些有才华却无处施展的能人志士补上, 他们等待多年终于有机会一展抱负。
千里马不常有, 伯乐更难得。
这群千里马成为了裴璟往后征伐北蛮最重要的助力,他们前仆后继,他们不惧生死。
镇南王那日告诉傅归宜,有了傅家,裴璟只是加快攻下北蛮的速度。
他不会把命运和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傅归宜还知道,在他提出要征伐北蛮那日,当即有数十个御史大夫死谏阻拦,他们血溅当场也未能让裴璟眉头皱一下。
傅归宜看着他一脸冷漠地说着厚葬二字。
无论多少人劝他,甚至有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都质疑他的决定。
裴璟丝毫不动摇,一人之力抵抗千军万马。
选举制的好处立即体现出来,他们背后没有世家门阀支撑,即便心里不服不赞同,也会切实执行裴璟的每一个命令。
桩桩件件都体现他是一个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轻言放弃的人。
只要他不死,就一定要做到得到。
这次他如此爽快地走人,傅归宜并不觉得是件好事。
果然,他的后招来了。
裴璟以为国殇为由,要求天下百姓三年内嫁娶事宜必须提交户部登记,审核批准后方能简单行事。
换言之,三年内天下的嫁娶都得裴璟说了算。
傅归宜冷眼看着公文上的白纸黑字,最末端有裴璟的御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