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业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虽然做选择时尚有一些瞻前顾后,可一旦做出了决定,执行力还是很强的。前后不过片刻时间,便已经让管家备好轿子,同时先派了人去河边备船。
杨成业并不希望自己的动静引来外界关注,所以除了两名轿夫之外,就只带了两名兼做保镖的亲随出门。
杨家庄外面是**田野,这个时候早就没了人迹,不过运河边倒还有点热闹,许多白天看不到的画舫,在这个时候就纷纷出现在了运河上。这些画舫专做外地商人的生意,但在靠近扬州城的河段没有码头让其停靠,所以大多是天黑之后才出来揽生意,也不需靠岸,搭跳板让客人从其他船上过来就是了。
杨成业名下就有不少船只,平日进出扬州城也都是乘坐自己的船,所以哪怕他夜间突然安排出行,也还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准备妥当,在河边等待他的到来。
连人带轿过了河之后,杨成业这才向轿夫说明了最终的目的地。他的目的地其实离一个多时辰之前跟卢康泰吃饭的地方不远,不过这个时候他一点也不希望再撞见对方。
“老爷,前面好像有很多人在闹事啊!”
来自轿子外面的报告让杨成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连忙吩咐轿子停下,掀开轿帘一看,果然远处的码头上似乎人影憧憧,还发出不小的喧闹声,而那处地方正是他要去往的目的地。
杨成业不禁皱了皱眉,这个时间有这么多人聚集在码头上闹事,显然不可能是什么巧合,而且停靠在这个码头的,正是那两艘来自宁波的运盐货船。
“先等等,看看什么情况再说。”杨成业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出门过河来这里实施自己的打算,虽然眼前的情况出乎他的预料,但他也不想就此改变主意放弃之前的打算。
实际上此时码头上的争斗已经接**息,这群来找麻烦的混混已经完全没了章法,从他们的头领被龚十七拿下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变成了一盘散沙,是打还是谈,是走还是留,完全没有一个统一的态度,人数虽然占优,但完全不似对方那般行动齐整,甫一交手便有十几人受伤倒地。而其他人发现双方战斗力存在差距,根本没可能从对方手中抢回头领,便有一部分人生出了畏惧之心,不敢再往上涌了。
“还真有人来找麻烦啊!”杨成业大概能够猜到这些人来此闹事的目的,不过他们是受谁驱使而来,他却是一无所知。扬州城有太多的人有理由也有这个实力对宁波盐商动手,他当下很难判断到底是谁在幕后驱使了这帮混混。
杨成业唯一能排除嫌疑的对象大概便是先前在一起吃饭的卢康泰了,当时从卢康泰的态度来看,显然是打算作壁上观,等别人先去试探这伙盐商的实力,再考虑要不要出动他手下的**队。自己刚与卢康泰分别一个多时辰,他应该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改变主意并派出一伙人尝试攻击宁波盐商。最主要的是,杨成业认为卢康泰手底下的人不可能这么菜,明明人数占优,却被对方驱赶着连连后退,眼见是要被打散了。
龚十七对于当下的局面倒是十分从容,这帮混混一接战便暴露了缺乏行动经验的短板,处理起来并不是太困难。即便对面的人数再多上一倍,龚十七认为也仍然不需要将使用步枪的作战人员投入战场。他将现场指挥交给自己的手下,背着手顺着跳板回到船上去了。与其看这一边倒的打斗,倒不如赶紧去审一审那名俘虏,弄清是谁在背后使坏。
龚十七当然不会真的那么轻易就把刚抓到的俘虏套麻袋沉了河,至少在从他身上获取到情报之前暂时不会这么做。
他径直去到下层舱室,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刚刚被架上船的这个家伙被捆在一个木架上,看样子已经在这里吃了一顿拳脚,脸上额头上破了几道口子,鲜血顺着他耷拉着的下颌慢慢滴在在地板上。
龚十七朝两名赤着上身的打手点点头道:“你们先休息一下。”
两人朝龚十七颔首抱拳,先退到了旁边喝水去了。
龚十七慢慢走到他身前,沉声说道:“你如果真想为你的主子保守秘密,那我可以帮你一把,毕竟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守住秘密,顺手把你沉到河底就是了。但如果你还想活下去,那我劝你早点放弃抵抗,选择跟我们合作,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把你活着带出这条船。”
那人没有开口应声,但龚十七却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龚十七审讯经验何等丰富,知道自己这番话对其形成了冲击,当即便又趁热打铁道:“你若是怕吐露实情之后被你主子秋后算账,那我还可以给安排你一条退路,保你离开扬州城,去宁波做个安稳营生如何?若是觉得宁波还不够安全,那我还能安排你离开大明。”
龚十七常年在情报战场的第一线行动,对于这种低等工具人的心理十分了解,知道他们的忠诚度其实非常有限,大多都是为了钱财卖命,要背叛雇主其实没有太大的道德负担。但雇主如果有钱有势且有反制他们的手段,那么他们或许会因此而多出一些顾忌,这个时候给他们安排一条可行性非常高的退路,实际上就是在瓦解他们的心理防线。
当然这种手段也不是百分百能够奏效,龚十七会根据当事者的反应作出调整,比如当下这个被他制服的壮汉,虽然一直没有吐露情报,但龚十七对于撬开他的嘴却很有信心。
“你迟早都要开口,不如早点说了就少吃点苦头。”龚十七不急不慢地继续鼓动对方:“你也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了,你那帮同伙根本成不了事,已经被我们赶跑了。”
“你就不怕......召来更多的报复!”那壮汉终于是开了口,语气里一半是不甘的恨意,另一半却是透着几分绝望。
龚十七笑道:“我不怕告诉你,我带这两艘船来扬州的目的,就是要引本地盐商出手,如果他们忍气吞声,那我反而会很失望。你以为你的主子会发兵来救你吗?别做梦了,这个时候他大概正在附近某个地方气得跳脚,骂你是个没用的蠢货。你拼了命要做到守口如瓶,但你的主子很可能巴不得你快点死,这样就不会有出卖他的风险了。”
龚十七的话句句诛心,那人即便是心志坚韧,听到这番话之后也还是难免产生了动摇。他不过是一介街头混混,论心理博弈哪应付得了经验丰富的龚十七,只消片刻工夫便已败下阵来。
龚十七正待继续对其施加压力,有手下前来报告,称外面有一人自称要大量购盐,想与龚十七见面详谈。
“这都快半夜了,专程跑来买盐?”龚十七笑道:“他带了多少人来?”
手下应道:“只有两名轿夫和两名随从,看样子倒不太像来找麻烦的。”
龚十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默片刻之后道:“那请他上船会面。”
片刻之后,龚十七便见到了这位深夜造访的不速之客。
“我这里条件简陋,还请贵客不要介意。”龚十七亲手给坐在对面的客人倒了一杯热茶:“听说贵客是来买盐的,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杨。”这人接过龚十七递过去的茶杯,但直接就放到了桌上:“听说龚老板这两条船上装运了许多精盐,价格还挺公道,所以打算来采购。”
“原来是杨老板。那不知杨老板打算买多少盐?”龚十七见对方只报姓不报名,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这里是扬州,是本地盐商的势力范围,主动来这里与自己会面买盐,这件事本身就有一定的风险,对方不肯直接报上真实姓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全部。”
对方吐出的两个字倒是让龚十七吃了一惊,他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以确认对方的意图:“全部?”
“是的,你这两条船上所有的盐,开个价吧,我全要了。”
龚十七笑了笑到:“不瞒杨老板,其实今天上午来了好几拨人,也都是与杨老板一样的开场白。不过他们开出的价格,让在下委实有点难以接受。如果杨老板也是跟上午那些人一样的打算,那我看就不用再浪费时间和口水了。”
半夜跑来要买下这两大船盐的人,自然便是杨成业了。他想来想去,只有让宁波盐商尽快离开扬州,才能暂时消弥本地盐商之间的冲突,让两边强加给他的任务都自动失去执行的必要条件。而要想让宁波盐商快些消失,靠武力驱赶非他所长,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让对方失去继续在本地逗留的理由——比如买下他们运来的所有食盐,并改在其他地方交货,然后要求他们立刻离开扬州。
当然了,杨成业也不傻,知道这只是他单方面的愿望而已,对方既然运来这两船盐到扬州开卖,显然也是存了故意来找茬的打算,极有可能要以此激怒本地盐商。自己即便是开出一个合理的价钱,对方也不见得会跟自己做这笔买卖,更有可能是被对方嘲弄一番然后赶出门。不过这对他来说是唯一能化解当前复杂局面的办法,无论如何也只能先硬着头皮试一试了。
但谈判刚刚开始,杨成业便碰了个钉子,他并不清楚上午是有哪些人来找过这位龚老板,又是向他开出了怎样的条件,但杨成业大致能够想到本地盐商会对宁波同行作出的反应肯定不是太友好,对方所说的“有点难以接受”的开价,很可能只是一个象征性的报价,目的是要将他们尽快驱离扬州。
“龚老板,在下与之前来的那些人目的不一样,我是真心实意来买盐的。”杨成业知道对方很难马上相信自己的来意,只能尽量让自己的措辞显得更有诚意一些。
龚十七见他说得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便试探着问道:“那不知杨老板大致能开出什么样的价钱?”
杨成业一听似乎有门,连忙应道:“便按你们今日售价如何?”
龚十七一听,这位老兄甚至是连打折的要求都没提,这要嘛是在跟自己说笑,要嘛就真是安了心要吃下这批货了。
如果龚十七来扬州的目的是卖盐,那么当下便可以一股脑将这两船盐全卖给对方,然后收银子回家,省时省事省心。但问题就在于他来扬州这一趟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在这里卖盐,这两船盐和他的盐商身份统统都只是掩饰而已,是要藉此来刺激本地盐商动用那支神出鬼没的**队,然后设法查明这支**队的人员构成和最重要的武器来源。
当然如果能有其他办法达成这个目的自然更好,但龚十七对此并不乐观,他认为只有在发生了武装冲突,并且升级到常规手段无法解决的程度,本地盐商才会祭出他们手里的大杀器。而制造矛盾冲突,似乎便是达成这种局面的唯一途径了。
这个时候有人登门要一口气买下这两船盐,龚十七第一反应便是本地盐商中还是有人希望使用和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这可不是他所期望见到的局面。哪怕对方开出的价格听起来很有诚意,龚十七也还是不可能答应他。
“杨老板,我想问一问,你买下这两船盐,还有什么附加条件?”龚十七很好奇对方的真实目的,也不急着拒绝对方,先慢慢开始套对方的话。
杨成业犹豫了一下才应道:“相信龚老板也知道,本地有一些人并不想看到你们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这也包括我在内。所以买下这两船盐之后,希望你们尽快离开扬州,最好天亮之前就走。至于这两船盐,可以在别的地方完成交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