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的模样。
她有?些迟疑时的面容。
她在他?面前,仍旧是真正的女子模样。
当她望过来的时候,那双安静而?执着的眸子,有?着扣人心弦的力?量。
萧寻初反而?好奇,要?多么铁石心肠的人,面对那样的谢知秋,还能说出一个“不”字?
他?当时出于仅存的理智,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但如今越是回想,他?越是感到自?己正在变成一个烧着沸水的茶壶,蒸气不断从头上冒出来。
哪怕平时还能冷静思考,现下也不太行了。
*
知满过来的时候,从窗口望入室中,就见?自?家姐姐呆呆地坐在桌边,手背轻轻遮着半边脸,满面通红。
姐姐向来冷淡,素日里连表情都很少,知满何曾见?过她脸红的样子?
知满当场呆住。
然?后,她顾不及其他?,连忙冲入屋中:“姐姐!你发烧了?没事吧?!”
萧寻初本?走着神,谁料忽然?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冲进他?房间,不由分说地一把将手贴上他?的额头,认真比较起体温来。
小姑娘刚一贴手,就惊讶道:“不得?了,真的比我烫好多!我听雀儿?说姐姐你今日在马车上晕过去了,特?意来看姐姐,没想到姐姐你居然?已经病得?这么严重!这得?找大夫吧!”
萧寻初一慌,赶忙避开对方的手。
电光石火之?间,他?隐约猜到了这人是谁,但还不敢肯定。
这时,只见?对方一副真要?去叫人的样子,萧寻初急忙出言阻拦:“等等,这并不是发烧!”
“……?那是什么?”
“这……”
萧寻初轻咳一声,敷衍道:“天气热,所?以普通的脸有?点烫罢了。”
小姑娘狐疑地盯着他?。
趁这个机会,萧寻初开始观察对方。
眼前的小姑娘瘦瘦小小,年纪不大,只能说还是小孩子。
她和年幼时的谢知秋有?两三分像,气质则不大相同。
从对方对谢知秋的称呼来看,她对半就是谢知秋过去常在信中说起的小妹妹谢知满。
不过,若真是如此,萧寻初反倒会惊讶。
虽时隔多年,但他?仍旧记得?,谢知秋口中的妹妹,是个有?些顽皮、有?些机灵、还爱惹人注意的小女孩。
可?眼前这个小姑娘,虽还是个小孩子,但不知为何衣着打扮相当老气。
她竟穿了条紫棠色的裙子、披着靛青色褙子,衣裳上没半点花纹,且发上只着木簪。
这死气沉沉的装束,将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鲜活气都压住了,让一个小女孩瞧着倒像返老还童的老太太。
二人对视片刻。
这时,那小妹妹盯着“谢知秋”的脸,好像一下子想起什么。
忽然?,她后退一步。
小姑娘一惊之?后,忙收敛起原本?丰富的表情,摆出一副宠辱不惊、不卑不亢的模样。
她端端正正地对萧寻初福了一礼,恭敬道:“抱歉,姐姐,妹妹先前太过着急,所?以逾矩了。正常来说,进屋以后,妹妹应该先向姐姐行礼道安才?是。姐姐,夜安,不知姐姐今日过得?可?好?”
萧寻初:“……?”
萧寻初被?搞蒙了。
为什么这小孩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突然?摆出和她这身?衣服一样老气横秋的样子?
谢知秋明明说过,她和妹妹关系是很亲近的。
可?是现在……这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一般关系好的姐妹会互相这么客气吗?
萧寻初搞不清状况,决定姑且以不变应万变,既然?妹妹行礼,那他?也依样回了一礼,道:“我还不错,夜安,妹妹。”
萧寻初自?以为将谢知秋那适当的淡漠拿捏得?恰到好处,可?谁知一抬头,却见?那妹妹瞪圆了眼睛诡异地看着他?。
“……?!”
萧寻初一惊,顿感不安——
怎么回事?难道是哪里表现得?不对劲?
他?岂料同一时刻,对面的知满其实比他?更不安——
好奇怪,今天我这样姐姐怎么没打我,难道还有?后招?
二人各怀鬼胎,眼神间来回试探。
萧寻初想,可?能是他?表现得?太过于冷漠了。从以前谢小姐展现出的情况来看,她对大部分都拒之?于千里之?外,可?唯有?这个妹妹,谈起时却时常泄露出几分温情。
或许就算是谢小姐,也不是对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吧。
这样一想,萧寻初调整神态,对那小姑娘淡淡一笑,然?后摸了摸对方的头。
谁知他?不摸还好,这样一摸,小妹妹瞬间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脱口而?出:“姐姐!你疯啦?!”
说完这句,知满忙捂住自?己的嘴,想起自?己正在培养自?己的气质,忙改口,用文雅的语言又问了一遍:“姐姐,你今日脑子无恙吧?”
萧寻初:“……”
萧寻初彻底搞不懂了。
幸好知满的话提醒了他?,给了他?一个借口。
弄不懂这小姑娘什么情况,还是先拖一拖为好。
于是萧寻初只得?扶住额头,假装虚弱地说:“你今天别和我说太多话,我今日晕过以后一直头痛,还没有?好。”
“!怎么会这么严重!”
这一刻,知满对他?的怀疑当即转成担心,关心地问:“姐姐你要?不要?紧,要?不还是叫大夫来吧?”
萧寻初松了口气,遂摇摇头:“不用,我想先睡一觉试试。”
“姐姐千万保重身?体,就算甄学士离开了梁城,也不要?过于思虑伤神。”
知满担忧地说。
她问:“不知有?什么是我可?以为姐姐做的吗?”
“……不用了,我今晚想静一静,早点休息。”
知满见?姐姐果然?满脸倦容的样子,知她需要?歇息,不敢再?烦她,忙道:“那姐姐,我先回去了!早些安睡,等明日一早,我再?来看你。你若是身?体实在不适,早点叫人,千万别硬撑。”
萧寻初点了点头。
如此一番,知满总算乖乖回去了。
萧寻初将她送走后,忙关紧门窗,怕再?有?意外。
待屋中只剩下他?一人,萧寻初长出一口气。
这下,他?终于可?以静一静脑子,仔细整理当下的状况,还有?谢知秋的提议了。
谢知秋的提议……
两人的……婚事……
想到这里,萧寻初头痛之?余,又开始脸烫脑热。
他?捏了捏鼻梁,长长一叹。
*
另一边。
临月山草庐中。
谢知秋不像萧寻初那么健康,一回家就可?以活蹦乱跳。
她身?体一换,就摔伤了头,然?后强撑着身?体一路走到白原书院,又放灯到半夜才?回临月山这个陌生的草庐。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她头上的伤口不负众望地恶化了,再?加上可?以想见?的疲劳过度,谢知秋几乎一沾枕头,就开始发烧。
她烧得?意识朦胧、糊里糊涂。
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开始做梦。
她梦到过去有?一日,母亲将她拉到房中,为她梳头。
温解语望着镜子,欣慰地笑道:“女儿?长大了,不知何时,已如此亭亭玉立了。”
光洁的铜镜倒映着母女两人的身?影,她们一个年长,一个年少,但相貌却有?七分像。
那回她大抵又与父亲因为婚事而?争吵,闹得?很不愉快,是母亲来做和事佬。
她可?以和父亲针锋相对、寸土不让,可?对向来陪着她、站在她这边的母亲,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以生硬的话语相向。
她想,这或许便是道教?所?说的以柔胜刚,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化之?。
母亲这般如水的女子,就连她这样冷硬的性子,亦不觉柔和下来。
谢知秋问:“母亲也希望我与秦皓成婚吗?”
温解语想了想,轻轻摇头。
“我觉得?秦皓是个不错的人选,但你若当真这么不喜欢,也就算了。”
温解语拉过谢知秋的胳膊,让她转过身?来。
她嘴角含笑,眼梢温柔,两人明明一般高了,她却将谢知秋当个小孩儿?似的,仔细地为自?己的女儿?整理发簪、衣裳。
“我原先在闺中的时候,十四岁开始议亲,十六岁成了婚,二十岁有?了你,二十五岁有?了满儿?。如今待在谢家的岁月,已比在娘家还长。”
“我当年并未想过太多,只知道世上女子命数皆是如此。故而?媒婆踏上门后,我便看中风度翩翩的谢家郎。再?后来,嫁作人妇,便有?了你。”
“我本?以为我的女儿?,性子多半与我相似,却没料到,你生来便与旁人不同。”
“你十分聪颖,十分内敛,心里想的事情很多,却不愿让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