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爷几乎是抖着嘴皮子,将这位新科状元请进?家门。
既然婚事已经铁板钉钉了,那么接下?来就要过三书六礼。
还有,“萧寻初”这小子着实不靠谱,婚姻这么大的事,他之前全是自己一个人在主导,谢家的家长与萧家的家长,直到现在,互相连一面都没见过。
这一下?,既然事情定了,那双方家长也不得不见面好?好?聊聊。
没多久,萧家父母就专程登门来谢家拜访。
谢老爷以往在口头上对武将世家多有不屑,觉得习武之人这儿不好?那儿不好?,言语多有挑剔。
然而堂堂萧斩石大将军真往他面前一坐,谢老爷整个人就不敢说?话?了,甚至有点哆嗦。
只见萧将军关公胡垂得老长,一双鹰目凶神恶煞、不怒自威,他个头高大,坐在梨花木围椅上仍略显拥挤,凶目往屋中一扫,满屋家丁登时自觉低头皆不敢动。
谢老爷紧张地问他:“将、将军您……喝茶吗?”
萧将军望过去。
谢老爷:“……”
萧将军:“……”
却说?这时,萧将军实际亦感拘谨。
他特别不擅长和?文官讲话?。
这谢老爷虽然是个商人,但?说?起?来还是书香门第后裔。萧将军生?怕对方一时兴起?就邀他一起?作个诗品个文章什么的,那他哪里会,只好?先下?手为强,用杀气把对方震住。
半晌,萧将军略一点头。
谢老爷赶忙胆战心惊地给对方倒茶。
屋中气氛诡异。
*
相比较于双方父亲那里古怪的场面,女眷这里要好?不少。
只是双方初次见面就要结成亲家,彼此难免还是有些不适应。
姜凌在雍州是有不少朋友的,但?自从来到梁城,她就明显与其他官宦夫人格格不入。经历了几次很不愉快的相处后,姜凌逐渐放弃与外人交友了,平时就自己练剑,要么骑马。
只是,既然要谈儿子的婚事,那就不得不与其他人见面接触了。
姜凌对即将进?门的“谢知秋”丝毫不担心,可是对谢知秋的母亲,就有些拿不准是什么样的人。
书香门第的媳妇,还教养了一个有名的才女女儿,该不会对武官意见很大,还对礼数要求很高吧?
姜凌来之前给自己做了不少心理建设,谁知一见面,那谢知秋的母亲温温柔柔的,比她还不安。
温解语性情稍显内向,以前纵然觉察到大女儿与常人的不同?之处,也绝无可能想到谢知秋有朝一日?会嫁入武将家,还是萧家这样门第极高的武门大户。
温解语从未与这样的人家打过交道,想到自己今日?要见将军夫人,已经快三天没睡好?。
若是谢知秋嫁得门当户对,亦或是稍低一些,那也就罢了,只要有谢家在背后,总能帮到自己女儿。
可她未来的夫家,偏偏是萧家这样的门户,谢家很难插手不说?,温解语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将军夫人的不快,让对方对她的女儿知秋也产生?不好?的印象。
如此一来,两边方一见面,都是小心翼翼的。
万幸,姜凌野兽的直觉在短短几句话?后就发挥了作用,她说?:“你?对我不用这么小心,我又不会咬你?。既然两个孩子成了婚,我们将来大概还要常常见面呢!”
温解语微愣,腼腆地低头道:“让将军夫人见笑了。”
姜凌摆摆手:“那是营里士兵叫的,让他们改口都不愿意改。你?直接叫我姜凌吧,以前我还在雍州牧羊的时候,大家都是直接叫我名字的。”
温解语意外地问:“您以前还亲自牧过羊吗?”
姜凌一惊,自觉起?了一个不好?的话?题,若是按照她之前和?高门夫人交谈的经验,对方十有八.九要掩袖露出?她怎么如此粗鄙的表情了。
姜凌正想接下?来要怎么办,却见温解语错愕完,眼中却微微浮现出?几分?羡慕。
她说?:“真好?,我从来没摸过真正的羊,它们长得又白?又软,毛还很蓬松,摸起?来应该很舒服吧?”
姜凌呆住。
温解语几乎没怎么离开过梁城,是真心在羡慕,只是羡慕完发现姜凌这般神态,又慌张起?来:“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没有!”
姜凌回过神来。
她忙道:“羊摸起?来是很舒服,只可惜将军府里环境不合适,不方便养羊,要不然真想再养一群。
“幸好?府里有马厩,可以养马,有时骑马出?去走一圈,也挺愉快的。”
温解语愈发惊讶:“您还会骑马吗?”
姜凌道:“当然会啊,雍州那边多是平原,骑马很方便,几乎人人都会骑马。你?要是感兴趣,改天你?来将军府,我挑一匹温顺的教你?骑!”
姜凌说?完,顿觉自己又嘴快了。
她来到梁城一阵子以后才发现,这里的人说?出?来的话?未必和?心里想的一样,搞不好?只是在客套而已。
万一温解语只是随口附和?她说?说?,那反而是她不懂人情世故。
姜凌头痛起?来,觉得和?梁城人说?话?真麻烦,若果真如此,又不知该怎么圆场。
然而,正当她担心时,下?一刻,只见温解语吃惊而期待地望过来,问她:“真的……可以吗?”
姜凌:“!”
*
一下?午过去,萧斩石感觉绷得脸都僵了。
不过,姜凌回来时倒相当精神,兴高采烈地对他道:“斩石!我这次,可能终于可以交到朋友了!”
第六十四章
四?月佳期, 萧家郎与谢家女?的大婚之日终于到来。
由于“萧寻初”这个身份中状元之后,很可?能会?被外派,到时再要办不易, 故而这婚期来得分外迅速。
这日, 谢小姐闺房之中。
为了不误吉时,萧寻初清早就要被梳妆打扮。
他这双手素来灵巧, 在?临月山时, 便是米粒大小的复杂零件也能一厘不差地雕刻出来, 可?是要说?描眉敷粉这等施妆之活,他自小没有研究过,在?山上连自己都是披头散发?, 却是半点不会?了。
这半年来为了扮演好谢小姐, 他多少跟知满学了一点,但要应付婚礼这等大场面,俨然是不够用的。
万幸, 谢小姐本人似亦不大精于此道,他这样半通不通也不打眼。
这种盛大时刻,谢家人本来也没指望他。
这日, 是温解语亲自为“谢知秋”梳妆。
今日新娘装扮用的,是萧家前几?日就送来的“冠帔花粉”,而谢家亦回以“公裳花幞头”, 想必届时会?穿在?谢知秋本人身上。
母亲的手极为温柔,简直如温风拂过发?间, 显然是害怕弄疼女?儿。
温解语起先还是笑的, 一边挽发?, 一边说?些百年好合之类的吉利话,后来说?着说?着, 眼眶便红起来,但她还逼着自己强颜欢笑,自嘲地轻笑道:“真是的,大好的日子,怎么眼里还进沙子了?”
萧寻初如坐针毡。
他并非谢知秋本人,自不算温解语的“亲生女?儿”,这数月来,为了避免谢知秋的父母起疑,也尽量少与他们接触。
幸亏谢知秋往日少言寡语,只要不说?话不笑,大抵不会?出错。饶是谢家父母偶尔都说?过“女?儿最近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之类的话,但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常年待在?闺中的女?儿,毫无征兆就换了个人。
萧寻初对“嫁进萧府”,没有半点抵触,毕竟这对他来说?,不是“出嫁”,而是终于要回家了。
只是,于谢家父母而言,在?谢知秋的大喜之日,他们却要送养育十八年的大女?儿离家。哪怕先前多般催促,等这一日终归来临,还是忍不住要伤心。
母亲温解语自不必说?,就算是谢望麟老爷,表面上维持着一派喜气之态,可?一个人进了书房,亦是伤感叹气。
萧寻初过往都是男子,只知成?婚素来喜庆,从未想过女?子出嫁离家,竟会?是难过的事。
想想也是,他和谢知秋好歹认识,对今后大致有底,若真是盲婚哑嫁的深闺女?子,小小十来岁的年纪,一夕之间就要离开从小生活到大的家,嫁与一个从不认识的男人为妻,难道不是恐怖之事?
再看谢家父母伤忧之状,萧寻初面对这种场面,便手足无措,纵然想替谢知秋安慰她的母亲,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须臾,温解语为“女?儿”挽好长发?、戴好发?冠,望着镜中恍惚片刻。然后,她忽又低下/身来,握住萧寻初的手,问他:“秋儿,此番与萧家结亲,你当真没有任何不情愿?”
这个问题,自打正式定亲以来,温解语已经?问过数次。
萧寻初一怔,回答:“没有,母亲放心。”
“当真没有?你莫要逞强。”
“真的没有。”
温解语端详着“女?儿”的表情,仍是担忧。
说?实话,尽管过去,她这个女?儿就喜怒不形于色,令常人难以揣测她的心思,但最近半年来,“她”让人愈发?觉得陌生了,即使是她这个母亲,都看不透“她”的变化。
但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若不弄得明明白白,温解语着实难安。
她握紧“谢知秋”的手,不安道:“你本来就比旁人更?不乐意成?婚,以前又几?乎与萧家没有来往……若是嫁给秦家,好歹秦皓是你自小相识,知根知底。而这个萧寻初……他虽自己说?仰慕于你,可?直接去请求圣上做媒,多少有点胁迫的意思,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真问过你的意思。
“我怕你……实则心里不甘,但怕让我与你父亲为难,自己憋着不说?。”
萧寻初听着这番话,心情未免复杂。
他试着安抚温解语道:“母亲不必担心,当初让‘萧寻初’和秦公子比较,是我怂恿父亲答应的。事到如今,我确实没有什么不乐意。”
听他这么说?,温解语才?稍稍踏实。
“那、那就好。”
温解语仍旧伤感。
她并未松开萧寻初的手,反而不禁自嘲地道:“其实仔细想想,即便你不愿意,娘又能为你做什么呢?娘一介民女?,总不能冒然去求圣上收回成?命,也只能听你说?说?心里话罢了。”
不过,她听萧寻初反复说?自己没有不愿意,再看“女?儿”的表情,亦像轻松之貌,多少松了口气。
温解语细细地叮咛了一堆,一会?儿怕谢知秋缺这缺那,一会?儿怕她有什么地方?没经?验会?受委屈,说?得事无巨细,这份母亲的留恋,将萧寻初都听得心里涩了起来。
他只得一一应道:“好。”
踌躇半天,临到出发?前一刻,萧寻初才?终于憋出一句安慰的话来,道:“至少萧家本来就在?梁城,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就算谢……她远调,将来仍会?回梁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