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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台 第8节


    “我没骗人,我真的认得她,我小时候还跟她一起骑过羊。”李允信誓旦旦道。
    “李兄,吹牛也要编的靠谱。”
    “哈哈哈。”
    众人嘲笑着,一哄而散。
    独留李允无措地喃喃着,“可是,我真的认得她,那时,她还不是个女郎……”
    *
    冬日的院子一片荒芜,只有院中那棵老大的梧桐树,还挂着一些残破的枯叶,被风吹出沙沙窣窣的声音。
    游廊的石板路上倒映着一道道扭曲的廊身影子,母女二人在廊下走着,阳光把她们的身影拉的长长一道。
    廊外的小水池上,残荷蒙了一层白霜,几支莲蓬耷拉着,簇拥着池中的嶙峋怪石,石缝中不知何时抽出几枝梅花,已经冒出了花骨朵。
    魏云卿想,后院父亲手植那些梅花树,如今应该高大了。
    宋瑾也没闲着,在宅中前后查检了一圈,看看有哪处僮仆看护不当,年久失修的地方。
    仆妇在母女二人身后回着话,说前不久夜里大风,女郎院中一棵树被刮断,可能要暂时委屈一些,先住去君侯昔日读书的小暖阁听竹斋,等院子收拾好了,再搬回去。
    宋朝来微微不悦,斥责了仆妇。
    魏云卿倒是无所谓,大院子一个人住着怪冷清难受,听竹斋的布局就很合适了,就劝道:“府上久不住人寒气重,有个小暖阁住着,晚上倒不至于受冻,挺好的。”
    仆妇感激地看着魏云卿。
    宋朝来便不再多言,让仆妇们带魏云卿下去更衣休息。
    另一边,宋瑾检查完院子后,回来对宋朝来道:“我看西南处的院墙有些松动脱落,还有客儿的屋子,都需要修缮加固,这两日我派人过来把宅邸再翻新一遍,回头客儿出嫁,宅邸太破落总不好看。”
    宋朝来蹙眉,十分抗拒道:“我们孤儿寡母的,不好见外男,你派来修缮的那些个工匠,我怎么应付的了?”
    宋朝来守寡后,一贯以礼自防,她可不想跟这些工匠打交道,惹些闲言碎语。
    宋瑾一想也是,工匠都是些粗鄙汉子,哪能让宋朝来孤儿寡母去应付?是该有个能管事的男人来料理,可他和宋瑜都有官职在身,实在腾不出空。
    宋瑾便提议道:“这事儿本该兄弟们操心,可中书省那边事儿多,我挪不开身,回头我给景逸送信儿,请他过来帮大姐照看着,他总不是外人吧?”
    景逸是西山刘婶子之子宋逸,宋朝来同曾祖父的再堂弟,常年隐居西山墓所,奉养母亲,品行端正,人才可靠。
    族中兄弟如今也只有他还在建安,尚未出仕,年长可用,能腾空来帮忙了。
    宋朝来思忖了片刻后,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你自是以政事要紧。”
    宋瑾松了口气。
    *
    来到听竹斋,魏云卿看着房间的摆设,一切还是那么熟悉,斋中家具、一应陈设都跟父亲还在的时候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她缓步走向书案,博山炉散发着袅袅檀香,氤氲在案上一张松木琴上。
    少女指尖轻轻按着琴弦,看向窗外那一丛修竹,虽经雪摧霜迫,依然郁郁苍苍。
    她想起父亲还在的时候,每到雨天,父亲都会抱着她在此调琴,母亲在一旁焚香,屋外雨声潺潺,屋内琴声悠悠。
    而今听竹斋还是过往的模样,却已物是人非,没有了父亲的痕迹,母亲不复当年模样,她也不再是那个小团子。
    徒知日云暮,不见舞雩归。
    ——她默默感慨了一句。
    回家的第一晚,魏云卿睡的很安详。
    第7章 齐州变
    早风清冷,晨霜寒重。
    魏云卿一早醒来的时候,便听冬柏说东郊的广平王府派人来了。
    不由微微讶异,广平王府怎么来人了?
    “是广平太妃,想来是太妃听闻夫人和女郎回来,就派人来问候。”
    魏云卿了然,起身更衣。
    广平太妃是魏绍长姐,魏云卿的姑姑,嫁给了显宗幼弟广平王,生有一子萧澄,广平王薨后,由世子萧澄嗣爵,魏氏被尊为太妃。
    按辈分,魏太妃还是皇帝的叔祖母。
    魏云卿边更衣边想,她的姑姑是皇帝的叔祖母,那她的辈分岂不是比皇帝高了?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女郎笑什么?”冬柏给她系着腰带,好奇道。
    “没什么。”魏云卿看向窗外,翠竹亭亭,叶霜寒重,“雾散朝来,神清气爽。”
    “该打。”冬柏故作嗔怒,轻拍了一下少女的嘴,提醒道:“怎能犯了夫人的名讳?”
    魏云卿恍然察觉失言,连忙掩口,不好意思地和冬柏相视一笑。
    *
    一轮红日升起,给屋顶未融尽的积雪染上一层暖光,时有碎雪被风吹落,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廊下的小池塘复又上冻,枯叶残荷被冰封于水面,魏云卿踏着早间的晨霜,去跟宋朝来请安。
    堂上,宋朝来正在跟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说着话。
    青年瘦削挺拔,坐姿如松,五官棱角分明,神色淡漠宁静,一身干净平整的半旧白布衣,皂靴的边缘磨损,鞋面上还粘了些碎泥。
    魏云卿提着裙子,款步而来,疑惑地看了堂上的青年一眼后,才福身请安,“母亲。”
    宋朝来点头,示意她先落座,继续对座上的青年道:“我是个寡妇,不好与人交际,府上的事就辛苦你了。”
    青年颔首。
    说着,宋朝来又把一串钥匙递给他道:“要用什么、做什么,你可自去库房取用,不必再来回复我。”
    青年没有接,回道:“太师吩咐,此番支出均由太师府承担。”
    宋朝来摇摇头,“魏氏的事由魏氏自己承担。”
    青年默然,思索片刻后,双手接过了钥匙。
    魏云卿坐定,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会儿堂上的青年后,礼貌性打了声招呼,“堂舅。”
    青年闻声,眼神一动,未曾正视,只对魏云卿微一颔首致意,转身出门回避。
    他还是这般沉默寡言,魏云卿想。
    “难得你还记得他。”
    宋朝来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茶水已凉,便示意下人换了热的来,接着道:“昨儿你二舅刚给他送了信,这一大早就从西山过来了。”
    融雪的时候,比平时更冷一些,早间风冷霜重的,还是从西山那么远过来,也不知道要起多早。
    魏云卿道:“今日的确是很冷。”
    冬柏给她抱来一个鎏金黄铜小手炉,魏云卿抱着暖烘烘的炉子,想起刚刚离去的人,发梢上还有着霜化的水气。
    “早间广平太妃派人送了些点心过来,你也尝尝。”宋朝来突然开口,拉回了魏云卿的思绪。
    魏云卿回神。
    婢女端来一个漆木螺钿食盒,打开三层,一层各色糕点,二层蜜饯干果,三层是各式饼瓤卷酥。
    魏云卿拈了一块糕点,递进口中,松软香甜的糕点一抿即化,顿觉胃口大开。
    吃完一块后,忍不住又伸手拿来一块卷酥,才刚吃了一口,就听到宋朝来平淡无波的声音。
    “好了,该吃饱了,记得给太妃写一封回笺拜谢。”
    魏云卿捏着卷酥的手指一紧,酥脆的碎屑从指缝滑落,她咽了咽口水,将手中的卷酥放下。
    未来皇后的身姿,必然是秾纤得中,修短合度,为了保持她轻盈纤细的体型,宋朝来会严格控制她的进食,以防因贪食破坏她完美的身姿。
    “是。”魏云卿垂眸,告退。
    给姑姑写回笺时,她只能饿着肚子,凭借想象,赞扬着每一道点心的美味。
    *
    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腊月。
    母女二人搬回博陵侯府已有月余,府邸的修缮工程也正在展开。
    这一日,天子遣宗正持节至博陵侯第,以雁璧、乘马、束帛依礼纳采。
    仪程顺利的话,明年开春,魏云卿就能入宫了。
    府中上下,莫不欢喜。
    *
    建安宫。
    黝黑平滑的石板路被雪水湿润,如镜子一般映出地面上疾走的人影。
    一个小黄门奔走着,雪水飞溅在皂靴上,在鞋面浸出斑斑水迹。
    式乾殿。
    年轻的天子端坐于镜前,镜中人眼眸微阖,鬓眉如墨,掌栉梳的内侍,小心梳理着天子的长发。
    小黄门至殿,擦了擦头上的汗,对着一个内侍耳语了几句,内侍入殿,回禀梁时。
    梁时俯身对天子轻声道:“陛下,齐王求见。”
    镜中,天子眼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头发已梳理好,只是未及戴冠,抬手示意典栉梳的内侍道:“退下吧。”
    栉梳内侍俯身告退。
    萧昱起身,梁时即刻拿起外袍给他披上。
    齐王萧景,薛皇后嫡出次子,当今天子胞弟,天子即位后,受封齐王,以齐州齐郡为封国。
    齐州一直是魏国最大最富裕的州,又因临海,地位关键,还担负着抗击倭寇、海盗的重任,故能出镇此州者,不是国之重戚,便是权臣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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