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嘎乐。”雷狗轻声道。这大半年来高低起伏、痛苦磨难,霎那间全都涌上来,他不计一切地背着他过五关斩六将,无非就是要这么一句话,要他承认自己是嘎乐,跟自己好好生活下去,这很过分吗?!雷狗的心理防线被冲溃了,他大声道:“你是嘎乐,说,你是嘎乐!”
“我是樊丘平。”
雷狗后退两步,眼睛盯在那张熟悉的、被摧毁的脸上。怎么看,看多久,他都不能得到另一个结论。直至这张脸模糊了,成了街景的虚影。丘平怒火中烧,转身离去。
第31章 外星人
丘平走了不一会儿,感到胃在反酸,蹲在一个垃圾桶旁边,哗的把早餐午餐都吐出来。吐完后,是剧烈的头疼。
很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并不怎么恨嘎乐。因为他能理解嘎乐全部的心思,嘎乐出身贫寒却心高气傲,而这正是他脆弱的原因。他经不起惊吓,一切全都要在自己掌握中,恐怕他看一眼自己肉身的模样都会吓死。如果承受这身体的是嘎乐,他早就吊死自己了。
扒开样貌才华,嘎乐是个懦弱的聪明人罢了。这有啥,世界上99%的人都懦弱;丘平也懦弱,为了得到雷狗的关爱苟在嘎乐面具里,雷狗也懦弱,不肯承认自己对嘎乐越轨的感情,也不肯承认嘎乐不是嘎乐。
大家都是一丘之貉,他妈活该承受痛苦。
丘平灰心之极,一路走一路想,一会儿流泪,一会儿麻木。眼泪干了,被泪水流过的皮肤发紧,他没有戴帽子,也没戴墨镜,那疤痕累累的皮肤就这么暴露在大街上。别人怎么看他,他压根儿不在乎,在这里他哪里都不属于——没有房子,没有收留他的人,没有工作,没有朋友。他就是这里的外星人。
他的脑袋疼得厉害,不管走了多远,地球的景观都差不多。他应该买一盒头疼药,再去711买一瓶冰凉透心的水,可他脑子处于半死状态,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减轻痛苦。环顾四周,他发现这个地方前不久来过。
走进麻殷的工作室,声音突然消失了,数十双眼睛惊愕地看着他。麻殷大吃一惊,拉住他小声道:“你怎么来了?去我办公室说。”
丘平笑道:“瞧瞧他们看我的样子,我是刚从冥王星偷渡来的?”
麻殷看他不对劲,把他安置在沙发上,给他砌了杯热茶。又摸摸他的额头,发现他双眼通红。“咋了你?受了什么刺激?”
“没事,我要头疼药,你这儿有吗?”
“有。”
吃完药,丘平感到平静了许多。麻殷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丘平随口道:“间歇性神经病。”
麻殷也不纠缠,微笑道:“现在正常了吗?正常的话过来看看,我的第一稿设计图出来了。”巨大的桌子亮着底灯,一张张建筑设计图摆在上面,麻殷给他讲解院子和建筑外观,每一层的格局变化、用途,温泉的改造。整座建筑的管线怎么铺,照明的初步设计。“最困难是卫生间,从原来的四个坑,要改造成每间房有独立厕所……厨房也要扩张,餐厅设备多,我们要利用户外的空间……圣母院内部空间不大,动线要想清楚,二楼可以做个回廊设计……好在我们有个圣母给的礼物,地下热泉!这可省了不少事,我们增加玻璃墙面也不怕冷了,室内照明更加通透、省电,自然光是最好的光……”
麻殷细致地讲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问:“你觉得怎样?”
“很好。”
“就,很好?”麻殷邀功道,“你染了雷老板的病,多夸两句会死?”
听到雷狗的名字,丘平神情黯然。麻殷托住他的脸:“你受什么打击了?我认识的樊丘平没那么弱弱唧唧的。”
丘平很不解:“你怎么知道我是樊丘平?殷殷,你说,你喜欢一个人是喜欢他的身体,还是灵魂,如果灵魂变了,你还可能喜欢吗?”
“这什么弱智问题?喜欢一个人当然主要是身体,大奶加大吊,傻逼都是宝。”
丘平被逗乐了:“你就是那傻逼。”
麻殷道:“你的人生困惑,我理解不了,但告诉你吧,樊丘平的灵魂还是挺好辨认的,哪怕他投在一只哈士奇身上,一摇尾巴我就认出来了。”
丘平眼眶湿了,抹了抹眼睛:“我操,我被这话感动到了。”
麻殷拍拍他的背:“振作点哥们儿,身体的问题又不是不能解决。”
“很难解决,‘我’已经抛弃我,去美国了。”
“呃?”麻殷抬高声音说,“那你当自己重新投胎做人。跟圣母院一样,破破烂烂的危险的地方,终究都会修好。建筑能有第二次机会,何况人?”
丘平的目光落在设计图上。底光下设计图的线条利落分明,有一种平衡的、结构清晰的巨大美感。单看这图,完全不能联想到落成的样子。
只是它能重生,还是在湖边慢慢腐烂,现在仍是未知数。
丘平找了间稍微舒适的廉价酒店,准备凑和过一夜。入住的过程很不顺利,他没带身份证,让他报身份证号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最后他在麦当劳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睁眼,上班的人已经陆续坐满了座位。他吃了个猪柳麦满分,去便利店买了牙刷牙膏,洗漱干净后,便前往他的母校,嘎乐工作的理工学院。
实验室重新装修过,比从前光洁明亮,感觉有点空。是了,丘平想,那是因为少了嘎乐,没了嘎乐的实验室完全是个陌生的地方。他有点紧张,尤其担心同事会聚过来聊天。于是他速战速决,找上了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