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因为晏贵妃无所出,晏家满门唯余他一人得用。
从前偌大的晏府,如今人丁凋零。
当初如同战神一样,文武兼备,且在先帝末期,一片乱象之下扶持了皇帝登位的晏大人,也如同昨日泡影,伴随着今上登基的时日越发久远,便逐渐地被人遗忘。
而晏陵年纪尚轻,皇帝虽几次三番表露出了欲为他赐下一门婚事的意思,却也始终未成,至如今仍旧独身一人。
秋风起,卷起了晏陵绯色的官袍袍角,他神色间依旧带着疏离与冷漠,像是与所有的人,划开了一道深切的界限。
“阁老可听过旧日里的一个故事。”晏陵声色冷淡:“昔年大皇子、福瑞未长成时,在宫中就已有凶名。”
“有天资聪颖者,只表露些才华,惹来的便是大皇子的暴打,福瑞与他一母同胞,生性同样恶劣残暴。”
“他施暴,福瑞递刀,他放狗咬人,福瑞拍手叫好,他后面越演越烈,欲剁人食指喂狗,事情败露,就由那看似纯良无害的福瑞,去恶人先告状。”
吕阁老这些年偶有听闻大皇子残暴,但细枝末节却并不清楚,在听到了他平淡的话之后,心下震动。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晏陵的右手。
晏陵的双手完整,只右手掌心,食指内侧,有一处浅浅的疤。
浅淡得似乎已经看不见痕迹。
但有些伤疤,并非是消了散了,那伤害便不再了。
“阁老可知道,那孩子的至亲之人,本该呵护他长大的人,在知晓一切之后,是如何处理的吗?”
吕阁老不语。
但观这么多年,大皇子及福瑞公主依旧猖獗,便能清楚。
晏陵眼里没有情绪,说话的时候也几乎没有表情。
“他的亲人,勒令他去磕头道歉,且告知于他,皇权乃是这世间,最为至高无上的存在,皇室的子女,便可凌驾于一切人的头顶之上。”
“今日莫说他们肆虐于他,便是骑在了他的身上,将他当成狗一样欺辱,他也当对这至高无上的皇权,感恩戴德。”
“不当存怨,更不能怀恨,要躬身于权。”
他微顿后道:“而自晏陵成长后,科考、入朝,身边之人换了不知凡几。”
“但每一位,都如当初那位亲人一样。”
“在倾轧肆虐之下,无人胆敢反抗。”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张冰冷没有表情的面容上,骤然浮现了一抹笑意。
这是吕阁老认识他多年,第一次见得晏陵展露笑颜。
更别说眼下他这个笑,是尤为释怀的。
“唯有一人,她不一样。”他那双烟波浩渺般的眸,明亮浩瀚:“在肆虐的皇权底下,人人都道算了罢了,他是皇子她是公主,他们理所应当。”
“唯有她,于纷争权益中,无畏强盛的光,劈斩日月。”晏陵轻声道:“乖顺安分者,向来换回的,都是更加残暴的肆虐。”
“听之任之者,他人难免会沦为权柄之下的亡魂。”
“官宦子弟姑且如此,何况是羸弱的贫民百姓?”
在这个寻常人连反抗都做不到,只能默许公主肆虐后,仍旧可以得到庇护的‘常态’之时,是温月声卸掉了金腰带,站在了无数将士面前。
亦是给这个风雨飘摇的大徽,注入了一剂强心剂。
晏陵缓声道:“行他人之所不为者,扫平俗世不平之人,方才能为王。”
而他想要为温月声谋划的声名,也不是皇帝眼中的她如何乖顺好用,甚至不惜沾染恶名,还要永远都做为皇帝所用的一把刀。
然后有用的时候便当用,无用之时,便直接被分解掉吗?
他要的,是她的好,为天下所悉知,为平民百姓所信任,为大徽无数将士所倾倒。
立声名于万民,而非只徒留凶名在身上。
第76章 皇命不可违逆(二合一)
昊周细作之事,在整个大徽,都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当朝公主,竟是做出了勾结外敌、祸乱军心之事,将整个大徽的安危置于不顾,令得无数镇守边疆的将士心寒。
甚至还打击到了军心。
原本声势浩大,无数人期盼的三军汇演,在这件事情之后,不光潦草收场不说,后续重新补办的第四场沙场汇演,亦是全军沉默。
再无此前第一次沙场汇演时那般激昂与奋勇。
漫漫黄沙之中,行走着的皆是些沉默的将士。
军心涣散至此,大概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就连皇帝在那高台大殿之上端坐着,神色变了又变,也未能够再次唤醒沉寂的军心。
在此之前,温月声当朝卸下了御前金腰带时。
许多人都还觉得,影响不会很大。
可当经历了这一场六年以来最为沉默的沙地汇演之后,便无人能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了。
公主勾结外敌的后果,远比所有人预料得都要严重。
尤其,是这位公主殿下最后得到的处置,竟是那位思宁郡主不惜扔掉了手中所有的权力,才换回来的。
越是清晰,越是心寒。
每一个大徽的将士,都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用性命去守卫大徽的河山,保家卫国,是将士的使命。
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看到,自己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时,后方养尊处优的公主,却将所有的消息,都传递给了敌军。
这同让他们白白地去送命,又有什么区别?
凡是大徽的将士,无论此刻有没有处在了边疆线上,此刻都是格外抗拒的,这般抗拒,在知悉了那毫不犹豫站在将士这一边,放权也要让福瑞公主丢掉了性命的思宁郡主,彻底失去了御前金腰带后。
达到了顶峰。
低迷的气氛,甚至从军中,蔓延到了民间。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皇室、公主这些人与事,离自己都格外遥远。
但他们知晓,每一个为国为民之人,不论是官员,还是郡主,都不应当被辜负。
尤其,是曾经斩杀贪官污吏,为民伸冤,做了诸多好事的思宁郡主。
百姓的意愿,看似微弱实则绵延。
加之中间还有不少孙明远事件、梁家事件甚至是大皇子事件里,冤屈得以伸张的学子和普通百姓。
这样的声音,微小,却不容忽视。
致使这几日的早朝,温月声人是被限制进入朝堂了,可乍看之下,仿佛到处都是她的消息。
而整个朝堂内外都混乱一片时,温月声的生活,却格外地平静。
卸下御前金腰带后,她便在府中静心礼佛。
除了府中之人外,再没有见过任何的朝堂官员、武将或者是其他人。
整个公主府中,亦是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
落在了他人眼中,就好似彻底失了权,门庭冷落了一般。
更有甚者,在福瑞公主身死之后,听闻太后已动身从行宫内折返回京,便笃定温月声此后日子并不会好过。
原本她此前就不受宠爱,前边掌权的时候,太后或许还动不得她,但到了如今,她已经失去了最大的倚仗。
且福瑞公主身死,大皇子与皇位失之交臂,都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般情况之下,太后如何能够轻而易举地放过了她?
若有权,她是思宁郡主,若无权,她便是案板之上的鱼肉,以太后的身份,想要治她,简直是易如反掌。
是以这京里不少的人,都存了些看热闹的心思。
温月声如日中天的时候,公主府上来客络绎不绝,而今丢掉了御前金腰带,便也有许多的人等待着看热闹。
人性向来如此,且京中一些权贵,自来拥重的,都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温月声当日在早朝之上的一系列举动,落在了他们的眼中,便同自寻死路没有任何的区别。
天下都是皇帝的天下,光就温月声一人,还是个女子,她又能够翻出点什么花样去?
此前她仗着皇帝给的权力,而无所顾忌地行事,如今便是肆无忌惮需得要承受的后果了。
在这般情况之下,不少人都存了看好戏的心思。
且这等心思,伴随着太后回宫之后,变得更甚。
许多人都很好奇,太后会如何处置温月声。
可却怎么都没想到,太后仅仅回宫了一日,什么事情都没来得及做,朝上便已经热闹开来了。
其因在于,武安侯贪墨军饷的具体数目,不知为何,这几日在各大军中传开了。
涉及数目之大,涉及人员之多,远超寻常人之想象。
原本军中就因为福瑞公主的事情,而军心涣散,人心不稳。
在那本账册传开了之后,底下将士不满之意,已是达到了顶峰。
京城之内,驻军各将领上书,要求彻查兵部。
就连远在了边疆的陆大将军,也命人千里送回来了一封奏折。
其内容非常之简单,只道:
“……昊周近日以来,总有异动,前些日子夜里,更是在边疆防线之外,屡屡试探。”
“强敌环伺,军中正是需要鼓舞人心之际,骤然传来了昊周细作之事。兹事体大,待臣查验之时,已经传遍整个大军。”
“以目前边疆局势,大战不知何时便要爆发,若此刻伤及军心,恐难以抵挡昊周铁骑。”
“还请皇上彻查细作之事,揪出所有与此事有所勾连之人,稳固军心。”
那细作的事情,竟是还闹到了边疆之中。
皇帝在看到了这封奏折之后,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