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到饭香, 顾莞宁浑浑噩噩的精神一震, 彻底清醒过来。
程砚洲把米线放到她面前, “多喝点儿汤, 里面打了鸡蛋, 不过我都搅散了, 尝不出味来。”
两手捧着碗,顾莞宁凑近小心翼翼抿了口,杏眸一亮,“嗯!好喝!”
程砚洲递了个勺子过去,“烫不烫?用勺子舀,吹一吹再喝。”
早饭并不见谢明望,两人猜他许是累狠了,给他留了饭就先开吃。
饭后程砚洲拿上蛋糕和翻译好的论文稿子出门,去团部签到前,赶着去了趟江家,刚好碰到一家人往外走。
老太太最先瞅见他,“哎小程?”
她一嗓子喊得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谢晓晨快步过来,看到他手上一沓稿纸,惊讶道:“论文翻译好了?”
“对,只是第一篇。”程砚洲同时把黄漆饭缸递过去,“昨天晚上小舅回来,这是他带的蛋糕。”
“还有别的,小晚说表姐你什么时候去一趟把东西分了。”
谢晓晨接过蛋糕就给了旁边颠颠儿跑来的闺女,“我这阵子忙,让你表姐夫去吧,东西小晚看着分就行。”
说着她喊来江锦康,“大康,你带小程去趟严所长家。完了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晌午或者下午下班后去小程宿舍拿东西,小叔给带的。”
小明月立马跺着脚要求:“我也想找小姨!我也想去!”
谢晓晨听得那叫一个头疼,扶着额头不耐烦道:“去去去,让你爸带你去!”
小姑娘终于开心了,仰头看着爸爸商量,“爸爸,我上午要和小叶子看新的孙悟空连环画,下午我再去找小姨。”
江锦康:“……”闺女就那么不待见跟自己待一起吗?他伤心点头,“好,下午带你去。”
江家二老和谢晓晨急着去市里的医院上班,匆忙打了个招呼就坐车离开了。
江锦康先把女儿送去隔壁温家托林大娘看顾,再领着程砚洲去严家认门,路上给程砚洲介绍情况,“严所长家的院子有两栋楼,他家住西边那栋,除了他家还有另一家住东面的楼。研究所工作忙,严所长经常不着家,见不到他把稿子给郑婶子也行。”
郑婶子就是严所长的爱人。
程砚洲一一记下,如果这次的稿子合格,想来以后得经常过来。
到了严家,严所长果然不在,听他爱人说一大早天不亮就冒着雪去了研究所。
两人把稿件交给郑婶子,急匆匆赶去签到。
**
宿舍。
按说赶路累得很,可谢明望一宿都没睡好。天快明的时候实在精神熬不住,他才眯了会儿功夫。
再醒来一看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谢明望坐起来,两手搓搓脸,掀开被子下床洗漱,熟门熟路去了312。
米线放得时间长都坨成一团了,浇上重新热好的汤搅散,再码上各种菜丝,味道倒是也不差。
谢明望还煎了两个鸡蛋,一个盖在米线上,一个给女儿。
顾莞宁其实不是很想吃鸡蛋,她刚穿过来那会儿是真吃伤了,那之后到现在都没完整吃过一个鸡蛋。但是小舅煎的鸡蛋黄灿灿香喷喷的,撒上五香粉就更香了。
她就没忍住。
反正就一个鸡蛋,不好吃大不了她闭上眼捏着鼻子吞下去。
还好并不难吃。
早就从大外甥那里知道闺女下乡的经历,谢明望心中五味杂陈,自责后悔心疼。
这么些年,但凡他回过京市一趟,哪怕不是为了给老爷子低头,说不定早就和女儿相认了。
他以为师妹过世自己有绝大部分责任,不是他,师妹也不会赌气答应丁富贵的追求。后来他坚持带走师妹的骨灰,几乎断了和老师的情分。
起码直到不久前他所知道的都是如此。
要不是鹤庭求到老爷子那里,恐怕他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师妹不是赌气,是不想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爹,以后被人看不起。知道丁富贵想当城里人,师妹就同他做交易。
那个时候哪怕城里人结婚都很少领结婚证,只要见过家长,双方请人吃顿饭再搬到一起住就算两口子了。
师妹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就和丁富贵‘离婚’,届时丁富贵进厂当工人也如愿成了城里人,而她的孩子也有了正经的父亲。
没想到丁富贵贪心不足,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京市的副市长曾是老师的学生,临盆在即师妹重新提起离婚的事时他断然拒绝。
之后丁富贵在乡下的对象挺着肚子找上门来,还带着一对双胞胎,对师妹恶语相向,扬言要让师妹一尸两命,再让她肚里的孩子顶替师妹的孩子的身份。
师妹激动之下早产,生下孩子后大出血人就没了。
时值运动的爆发开端,局势动荡,谢家的处境内忧外患。而早一年多前,老爷子就曾被叫走约谈过一次。
谢明望六个兄弟姐妹,大哥死在了战场上,二哥托着一身病体去了冀省最贫困的山村里。那里条件艰苦,没医没药,冬天一场大雪过去,二哥也随之去了。
三哥进部队后正经待了几年就转去了后勤部。
四哥和四嫂带着孩子去了大西北,在那里的兵团食堂工作。
五哥在津市的船舶厂上班倒是没什么影响。
六姐在京市的煤气厂当会计。
只有他,大学刚毕业,虽然参与过几个重要的研究项目,但知识分子的身份敏感,加上他正打算和师妹申请留学,已经被某些人盯上想拿他做文章攻击老爷子和三哥。
迫不得已,他被家里强行安排到阳市参军。
两家的长辈一直都不同意自己和师妹的事,去阳市前老爷子答应,只要自己在部队待三年,他就不再反对自己和师妹两个人。
来阳市前他没办法离开军营,就写了封信转交给六姐托她带给师妹。信上让师妹安心等结婚申请批准,他爸说了不再反对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等自己到了阳市会给她写信。
结果当天下雨,师妹拿到的信被雨水浸湿,字迹一片模糊。
现在想,当时师妹一定以为自己是个负心汉。
他一无所知,刚报道不过一周就被拉去南边训练。好不容易挨到训练结束,他打电话到阳市询问,结果一封信也没有。他还以为师妹在生自己的气,等接到六姐的电话才知道迟了。
谢明望眼前一阵恍惚。
他都不记得自己当时什么感受了,只知道那会儿就一个念头,自己说什么也要去见师妹。
师妹难产,熬了两个大晚上才把女儿生下来。
而他到得晚,只见到了师妹最后一面。
**
今天谢小舅不太对劲。
程砚洲中午回来,洗把脸去阳台做饭。
顾莞宁端着书到饭桌前坐下,两手托腮,“小舅说他中午不吃饭了。”
程砚洲点点头,转身烧锅煮粥,一打开锅盖就见里面还焖着碗煎饺。他端出来,一面问道:“小舅早饭吃了吗?”
“吃了,就吃了一碗米线。”顾莞宁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两圈,小声补充道:“其实我看小舅没什么胃口,一会儿发呆一会儿走神。”有几次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要不是不能剩饭,顾莞宁觉得小舅都不定能把米线吃完。
程砚洲想了想,“可能在为工作的事发愁吧。”
“午饭给他留好,等饿了随时能吃。”
昨天刚吃过肉,今天的菜式就比较素。
芹菜土豆、尖椒木耳腐竹和韭菜炒鸡蛋,喝粥吃馒头。
“我想吃馒头片了。”顾莞宁吃着吃着突发一声感叹。
程砚洲马上回:“好,晚上给你做。还想吃什么菜,回宿舍前我去小窗口看看。”
“还想,还想吃豆腐。”顾莞宁抱怨道:“你煎的馒头片又脆又香,我自己做的就难吃,我都放两次油了它还糊,黑糊黑糊的都是苦的。”
“你吃了?”程砚洲立马从粥碗里抬头,放下筷子,掰过她的脸担忧地打量,“没吃坏肚子吧?”
顾莞宁:“……”只是糊了,不是坏了。
打开他的手,顾莞宁略不高兴道:“我又不傻,第一片糊了我就放弃了。”
“那就好。”程砚洲松了口气,“怎么不留着给我吃?实在不行就扔了,身体重要。”
顾莞宁摇头,“怎么说也是粮食,浪费了不好。”
程砚洲:“……”浪费食物不好,但是命更重要啊!
**
小舅下午也没来,给他留的午饭到了晚上还没动。
晚饭程砚洲煎了馒头片,剩饺子也回锅煎了煎,煮了麻婆豆腐炒了盘香辣土豆丝,还有中午的剩菜剩粥。
等出锅的空档,程砚洲探身子进屋:“下午小明月来了吗?”
“没有呢。”顾莞宁趴桌上,对着织了半截儿的围巾使劲,脸都皱成了包子。
“早上我去送东西她还说要来的,表姐夫也说来拿东西,许是忘了。”他说着走到书桌前,敲敲桌面,抬手拿走围巾,“马上要吃饭了,快去洗手。”
哼唧一声,顾莞宁慢吞吞去洗手。
饭菜出锅,两人面对面坐下。
先给她夹了块馒头片,程砚洲喝口粥问:“小舅下午也没吃饭?”
顾莞宁点头,“嗯,他都没来。”
“吃完饭你去问问吧,拿上点心,半夜饿了这样也有东西吃。”
“我吃完就去。”程砚洲把豆腐往对面推了推,“多吃点。小舅昨天带的东西里有副象棋,你会下吗?不会我教你。”
顾莞宁缓缓坐直了身体,微抬下巴,这用你教?
“你别到时候输惨了。”
程砚洲挑眉,他媳妇儿难道真那么厉害?
不是他说,虽然认识时间不长,结婚后他又有大半年都在外训练,两人相处不多,但自己对媳妇儿的了解可不少。
——谦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