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帝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 开口问:“太子?又干了什?么?”
陈公?公?道:“回禀陛下?,太子?令人射了封密信给亓山狼, 所以亓山狼在开旗仪式之?前走?了。密信的内容……就不知道了。”
亓帝脸上浮现几许烦躁。今日这场雪惹得?众人非议,太子?竟让亓山狼早退没在仪式上露面?, 简直是添乱!
他喉间一阵发痒勾了一阵咳,陈公?公?赶忙捧了热茶递给他。亓帝挥了挥手,没接茶。
他这身子?骨在早年征战四方时落下?不少病根,年轻时不碍事,如今上了年纪,逐渐显露出来,竟是哪里都痛。
病痛缠身之?时,他总是会多想大亓的日后。他的四个?儿子?里,太子?是最蠢的一个?,可却是他觉得?最适合日后继承大统的人选。
人都有偏好,他是马背上的皇帝,自然不喜欢齐嘉辰和齐嘉安的文弱。这两个?儿子?随了他们的母亲,文质彬彬,有智有仁无?勇无?威。
太子?虽然莽撞了些,可是亓帝却欣赏太子?的不驯。骨子?里的脾性是他喜欢的,那?其他的小毛病都可以慢慢改正,等待成长。再说了,这世间本就鲜少存在不偏心的父母,他确实偏心长子?。
其实……齐嘉恕才是四个?儿子?里让亓帝最满意的,只有他年少时就披甲上阵,十?三?岁就挣过军功,是亓帝喜欢的好战样子?。
可惜了,他是贺青宜的儿子?,身体里淌着一半贺兰古国的血。亓帝绝对不可能将皇位传给齐嘉恕。
亓帝一阵恍惚,忽然就想起了齐嘉恕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他还很乖,拖着被贺青宜鞭打过的病躯,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喊爹爹。可后来齐嘉恕长大了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从?此父子?陌路,他没了对父皇的敬仰,亓帝也越来越不愿意看见齐嘉恕的脸。
年轻的时候,亓帝是嗜血的帝王,信仰以杀止战,双手鲜血只觉畅快。如今年迈,偶尔午夜梦回也会疑神疑鬼总听见些挥不散的哭嚎,震得?他心肝颤动,夜不能眠。
“践行酒宴都准备好了?”亓帝问。
“都准备好了。只等陛下?宣布开宴。”陈公?公?停顿了一下?,“亓山狼的座位还留着吗?”
另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进来,躬身禀告:“启禀陛下?,亓山狼回来了!”
亓帝重重松了口气。
像亓山狼这样的利刃,若操之?得?当,必然所向披靡。可惜太子?居然与亓山狼不和。亓帝心道——他要想些办法缓和二者的关系。
一顶顶大伞撑在雪地?上,而宴桌摆在伞下?。当然了,这只是皇亲贵族和官员的席位。即将出征的将士无?伞来避这场大雪。
施云琳跟着亓山狼来到这儿,她也冷静了些。
她回头望着亓山狼,道:“你不能杀太子?。”
亓山狼垂眼看她,不能理解施云琳这么快改变想法,甚至不喜欢她忽然的胆怯。家人都在劝阻施云琳的时候,唯亓山狼觉得?施云琳为了姐姐毅然无?畏要去杀太子?的愤怒模样漂亮得?不像话。
“不敢了?”他问。
她若胆怯,他便借她胆子?。
施云琳摇头,道:“你不能沾手,你动手了那?就是造反。”
亓山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造反又如何?
可施云琳不希望亓山狼沾惹上这麻烦事,他不爱争权谋位,他属于山野间。她不想将话说得?复杂怕亓山狼听不懂,她望着亓山狼的眼睛,认真道:“我自己来。”
亓山狼皱了下?眉,视线下?移去看施云琳的手。她这双手实在娇柔,哪里有杀人的力气。
“我能杀了他。”施云琳拧眉,眼中恨与执拗交织。她去握亓山狼的手,“我自己来!”
亓山狼看了她一会儿,颔首。
施云琳转回身,抬腿想要下?去。可她本不会骑马,亓山狼这匹黑马又比寻常的马高大许多,她好不容易将腿挪到一侧,踩了半天没踩到脚镫子?。
亓山狼轻笑了一声?,握着施云琳的细腰,将她放到马下?。
施云琳仰起头望了亓山狼一眼,转身毅然朝着皇室暂歇的住处走?去。
施云琳不是去找太子?,而是去找了齐嘉辰。
彼时,齐嘉辰和齐嘉安正在饮茶谈笑。两位丽人相伴在侧。屋内温暖欢笑,与室外的冰天雪地?迥然不同。
小太监禀告大将军夫人求见,齐嘉辰和齐嘉安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见意外。
施云琳由小太监引路,穿过走?廊迈进雅舍门槛。
“还请靖辰王借一步说话。”她微笑着,碎雪落在鬓上肩头,融化后的雪水成了细碎的水珠儿挂在她的发丝上,让她娇柔之?外美艳不可方物。
齐嘉辰看着她鬓上的一点碎雪,忽然想起那?支折断未送,置于墙上的红梅。
齐嘉辰起身朝外走?,和施云琳一前一后穿过走?廊,立在小花园中央的亭子?里。庭院四处白?凄凄,唯亭子?被一株红梅点红。
“是大将军让夫人过来的?”靖辰王主动问。
施云琳不置可否,她微笑着语气却郑重:“我有一妙计,可助王爷成为东宫储君。”
齐嘉辰一怔,继而温声?道:“夫人莫不是吃了酒,竟说这样的胡话。”
也不知是不是在亓山狼身边呆久了,施云琳已经不喜欢以前那?样绕圈子?说话。她直言:“今日酒宴之?上,王爷只需做一件小事。即可入主东宫。”
齐嘉辰审视地?盯着施云琳的眼睛,仔细思量。他不会听信一个?女?人的胡言,但是他在思考施云琳说的每一句话是不是亓山狼的意思。
施云琳猜到了齐嘉辰在想什?么,她主动戳破。
“这不是亓山狼的意思。因为,”施云琳微顿,“若按他的意思,恐怕现在已经大乱。”
齐嘉辰沉思了很久,才问:“夫人要本王做什?么?”
施云琳往前迈出半步,齐嘉辰附耳去听。当听清了施云琳所说,齐嘉辰脸色顿变,不敢置信地?看向施云琳,道:“夫人,本王不觉得?这是小事。”
施云琳又向后退回半步,道:“期限只在今日践行酒宴。若王爷做不了这事,三?日后大军能不能顺利出征,那?就不好说了。”
“夫人是在说笑还是……要挟?”
“王爷可以当做这是要挟,可亓山狼有没有令大军按兵不动的本事和胆魄,王爷心里清楚。”施云琳微顿,“或许,王爷也可以将这当成双方得?益的好事。”
施云琳轻颔首,转身走?进大雪中。
齐嘉辰遥遥望着施云琳的背影,陷入沉思。
齐嘉安从?远处走?过来,询问:“哥,什?么事情?”
齐嘉辰摇了摇头,没说。齐嘉安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长大可真不好,长大了,兄长对他的信任便少了。
宿羽焦头烂额赶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想象中的大乱,宫婢们穿着单薄的宫裙端着美味佳肴穿过雪地?。丝竹管弦为辅,舞姬们在雪中曼舞,一片歌舞升平。
宿羽急忙看向亓山狼所在的座位,惊见亓山狼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他再看太子?,太子?也好好坐在那?儿和美人打情骂俏。
宿羽在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施云琳跟着引路太监走?到亓山狼坐席,在他身边坐下?。亓山狼什?么也没问,给她倒了一杯热酒。
怕她冷。
太子?一边和身侧美人说说笑笑,一边将眼角的余光瞥向亓山狼。亓山狼回来了,还把施云琳带过来了。计划失败了吗?他派了人去打探,只是人还没回来禀。
太子?正琢磨着,齐嘉辰忽然开口朝亓帝道:“父皇,儿臣听说太子?今日准备了舞剑。”
“哦?”亓帝来了兴致,看向太子?。他最喜欢儿子?们强壮善战。
太子?立刻收回神,道:“是。儿臣确实准备了舞剑为三?军践行。”
圆台上的舞姬们缓步退下?,太子?接过长剑,一步步走?上圆台。
鼓声?起,满朝文武和诸将士皆放下?酒箸,抬头观望。
太子?拔剑而挥。
“好!”亓帝赞扬。他看着太子?的目光里是属于父亲对儿子?的宠溺。
齐嘉安疑惑地?望向齐嘉辰,齐嘉辰却不由将目光落在施云琳的身上。好半晌,齐嘉辰垂眼,静静等待。
拿着木剑的侍卫登上圆台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太子?表演的协助者。只有太子?疑惑回头。
侍卫们好似表演一窝蜂朝太子?冲过去,牢牢握住太子?的双臂。
太子?不敢置信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皇帝面?前会被挟持,短暂的怔忪后,他厉声?:“放肆!”
台下?众人仍在以为这是表演。
直到太子?的裤子?被扒了。厚厚的巾帕从?太子?的腿里掉下?去。
宫里的太监阉割方式不同,只有那?齐根断又没断好的低等阉奴才会在裤子?里垫着帕子?。
万人众目睽睽,尚不懂为何太子?的裤子?掉了。直到近处的人看清了太子?的残缺。
忽然响起惊呼和杯盏碎裂声?。
亓帝猛地?站起来,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长子?,胸口一窒,满口腥甜。
大雪忽然停了,烈日从?阴云后跳出来,照亮一天地?间。
施云琳面?色平静。
死,有很多种方式,一刀结束性命太轻松。她要齐嘉致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生不如死。
施云琳眼前忽然一黑,是亓山狼伸手遮住她的眼。
第59章 059
第五十?九章
施云琳拉开亓山狼的手, 望见亓山狼的眼睛,在他的眼中看见了笑意和欣赏。
她?勉强一笑,有?些疲惫地向后倚靠, 靠着椅背,颓声问:“现在可不可以回家?”
她?挂心沈檀溪, 她想回家陪着姐姐。
在亓山狼这?里, 就没有不可以的事情。
周围一片乱糟糟, 这?个?叫那个?倒,不仅桌上的珍馐佳酿洒了一地,就连人也跌坐了几个?。亓山狼站起身,牵着施云琳的手,穿过跌跌撞撞的惊慌人群,逆着人群离去。
齐嘉辰搀扶着气血攻心站不稳的亓帝,目光却追随着离去的施云琳背影上。
看着亓山狼将?她?抱上马背, 手臂环过她?的腰身去握马缰。她?轻轻合着眼, 似乎有?些疲惫,微偏着头枕靠在亓山狼的胸膛上。阳光落在她?的鬓间, 将?她?鬓上那一点雪化后的水珠儿照出圣润的光辉。
直到施云琳随亓山狼离去的背影看不见了, 齐嘉辰才?将?目光收回来。耳畔那些对?东宫太子身残之事的议论冲进耳膜, 他转头,看向被侍卫扶下来的太子。
齐嘉致脸色铁青, 人已经变得浑浑噩噩, 几不能行, 要靠人搀扶。
亓帝恢复了些理智,深吸一口气, 将?满口的血腥压下去。“把太子带过来。”亓帝下令,他推开齐嘉辰的手, 转身往回走。
齐嘉辰立在一边,沉吟良久,跟在后面,朝亓帝的住处去。御林军将?亓帝住处围住,太子也已经被人押了进去。
今日之事,父皇若追查,很?容易查出来是他掺和了一把。否认不是聪明的做法。齐嘉辰没有?进去打扰,而是一掀衣摆,朝着亓帝房门跪下,跪在厚厚的积雪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