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筝久久不说话，算是默认，小石妖了然。
    她实在是很好奇小红口中的前世，可阿筝不想让她知道，她只能忍着不去想，多想想好吃的好玩的转移注意力，此时不禁感慨，“我对你可真好。”
    赫连筝认真注视着她，“那就一直对我好下去吧。”
    半碗蛋羹下肚，小石妖摇摇头，表示不吃了，赫连筝小心伺候，“不合胃口么？”
    她打个哈欠，“我吃不下。”
    这倒是罕事。
    赫连筝扫一眼桌面，按照她往常食量准备的饭菜，各样只尝了两三口，怎么就吃不下呢？
    “我困了。”小石妖起身离开饭桌，回到房间，从东极带回来的女娲像供奉在外间，她每天都在神像前点一卷盘香。
    这时，她鼻尖凑到盘香之上，猛吸了几口，才晕晕乎乎走进卧房，上榻踢了鞋子躺下睡觉。
    赫连筝来到她身边，被子里找到她的手，查看伤口。
    手伤了好些日子，伤处每日上药擦洗，伤口结痂不再流血，却也迟迟不痊愈。
    “是因为手疼么？”赫连筝轻声问询。
    小石妖翻个身面对她，两只小脚从被子里伸出来，搁在她大腿上，脚趾头好玩地去夹她衣裳。
    赫连筝重新给她上药包扎，随后双手把她脚捧在怀里，摸到她脚尖冰凉，又俯身呵气，为她暖热，掌心上上下下揉搓。
    她的脚生得那样好看，每每拇指碾过皮肉，瞧见其下青白血管因重力按压褪去颜色，指腹划过，血液又快速填充，这感觉十分微妙。
    今日，赫连筝心中却毫无旖旎，她忧心忡忡，“怎么样才能让你好起来。”
    “阿筝别怕，我以后都乖了，也不贪玩了。”小石妖安慰。
    赫连筝长长叹气，“我去给你灌个汤婆子，也让你好睡些。”
    小石妖手指勾住她衣袖，往外挪挪，撒娇：“你抱抱我吧，等我睡着再走。”
    赫连筝于是解了外袍上榻，把她拎来胸口，运功以充沛温暖的灵气滋养她，小石妖感觉浑身热烘烘、暖洋洋，脸颊在她肩窝里蹭蹭，舒服“哼哼”两声。
    “阿筝你别怕，我最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就像喜欢烤鸭，不管以后遇见再多好吃的，对烤鸭的感情都是不会变的。”
    小石妖动动身子，更紧地拥抱贴合，又开始美滋滋，“玄霄去了久安，回来肯定会给我带烤鸭的，嘿嘿。”
    赫连筝失笑，手掌落在她后脑，抚过她冰凉如绸的长发，“假如我和烤鸭只能二选一呢。”
    小石妖没有犹豫太久，“那还是你，因为你有许多钱，可以给我买烤鸭。以前在久安，军师只给我买过两三次，每次只买一只，我想多吃一点，他就说没钱，他真是个大废物。”
    赫连筝庆幸，“还好我现在已经很有钱了。”
    她还记得小红说过，她前世身无长物，穷困潦倒，幻境里确实也不像身居高位、家财万贯的样子，只是一名小小的喂猪少女。
    赫连筝这时又很好奇，上一世她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呢？
    小石妖扬起脸，轻轻同她碰碰嘴巴，“你没有钱的话，就努力去挣吧，如果实在挣不到，我也可以少吃一点。”
    赫连筝反问：“你自己怎么不去挣。”
    她瞪圆眼睛，“我去挣钱，还要你做什么，你不要忘了，我可是你的小妻子，你要养我一辈子的！”
    “好吧。”喂猪阿筝抱紧绒花小石，“养我的小猪，养一辈子。”
    之后几天，赫连筝频繁出入藏书阁，试图找到改善她体质的办法。
    犹记得她们初遇时，在久安那夜，她头上戴了肚兜偷溜到街上玩，同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汉子发生争执，头顶被铁锤狠抡了两下，也毫发无损。
    为何现在一点小伤小痛，却迟迟不能痊愈呢？
    赫连筝随即又想到，在东极时，她也曾身受重伤，只变作原形在女娲神像下睡了三天便伤愈。
    所以，这家伙不会是补天石吧？
    赫连筝仰头望天，仲秋时节，天高远，云朵硕大而绵软，日光和煦温暖。
    补天石掉入凡间，天不会漏掉么？要不要再带她寻个娲皇宫试试呢？
    小石妖大多数时候从食物中获取灵气维持身体各项运转，吃得多的时候精神好，爱玩爱闹，
    如今吃得少了，伤口无法痊愈，也不再活泼，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
    往常她虽然也贪睡，到午饭时候必定醒来，现在她不想吃饭，也不想起床，只有傍晚两三个时辰有精神。
    赫连筝唤来荣锦为她看诊，荣锦号过脉，也弄不清楚缘由，这石妖的体质一直是她几个月来钻研的重要课题。
    可说来惭愧，她至今没钻研出个一二三来。
    “会不会是那方面出了问题？”荣锦胡乱猜测，“难不成你方法用错，将她当炉鼎采了去？”
    赫连筝垮脸，“胡说八道！”
    话虽如此，她还是从墟鼎里将那两册话本翻出来，“这是你给她的，你看看，上面说的对不对。”
    荣锦：“我给她的，怎么会出现在你手里。”
    赫连筝：“少废话。”
    小石妖服下两颗荣锦喂的补气丸，这时稍稍有了些精神，打个哈欠靠在床头，好奇地看着她们。
    荣锦不看话本，“我买的我会不清楚？不用看，这两本是真武道观的刘真人编写，虽然是话本，里头却都是正统的道家玄素之术。”
    这个刘真人赫连筝略有耳闻，是个六百多岁的没牙老头，她更不相信了，“刘真人，是个男人吧，他画这种东西！能信？”
    荣锦高声：“画这种东西怎么了，男人就不能画了？你别说，这是世面上销量最好，最权威的代表作了，并蒂阁里的小娘子们都当课本用呢。”
    赫连筝无言以对，小石妖表示赞同，“画得好，可好了。”
    荣锦：“就是，又详细又逼真，好似亲眼见过，不知刘真人有过怎样一番奇遇，才能产出如此大作。”
    赫连筝：“既然如此，就不是真炁的问题。”
    荣锦望天：“难道是次数太多了？”
    颠三倒四，胡言乱语，赫连筝请她哪来的回哪去，荣锦被赶出小竹居，倒也不算白来，卖了几瓶补气丸，小赚一笔。
    可补气丸毕竟是药，也不能当饭吃，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赫连筝连上课时候都心不在焉，她收了书本步出教舍，接到玄霄传音，他从久安回来了。
    赫连筝迫不及待问询，玄霄答：“三百年前，确实有三名少女租住在村子里，其中一名自称小神女，另外两个，一个是凡人，一个是妖，据说那个小神女还有点石成玉的本领，平时里吃穿用度，都是靠点玉。至于是不是师徒关系，里长不知，她们平日里不常与人来往。”
    “不过她们没在村子里住多久，忽然有一天就人去屋空了，村里人担心她们是被深山里的恶妖抓走，上报妖盟后，还在附近找了好一阵，但都一无所获。”
    玄霄在李家村打听到的东西就这么多，村子凡人与妖混居，厉害些的妖都进城务工去了，留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
    也亏得里长是只龟妖，活得够长，三百年，人活三世，早就沧海变桑田，血脉平凡的妖族，若无机缘，平均寿命也不超过五百岁。
    村子里记得她们的人不多，她们原本居住的地方重盖新房，换了主人，院子里的桃树也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木桩。
    赫连筝掐断传音，心情沉重——那个死小红，还真不是骗人。
    外门灵谷已经收割完毕，在冬季来临之前，众弟子驱使法宝重新翻过地，抢播一种耐寒的灵草。
    这批灵草将会在春耕之前长成，是灵兽们的主要食物来源。涤天宗从来不会浪费任何一块土地，即使是冬季。
    赫连筝慢慢走在田间小路上，身侧弟子们来来往往，同她问好，她只是沉默，心思沉沉地往前走。
    待回过神，赫连筝不知何时竟然来到一座小院前，院中一名红衣女子悠闲品茗，她门前的两亩小田已经租出去，几名土修汉子正弯腰翻地。
    小红抬手斟了一杯茶，“师姐请坐。”
    赫连筝步入小院，发现小红将这间草屋改造过，院中布局与幻境中山麓下的草屋大同，院子东南角多了棵桃树，不知她从何处移植来。
    “我是在李家村化形的，长到现在这个年岁，一个人孤孤单单过了两百多年，最怀念的还是在李家村时，那些简单快乐的日子。”
    两个人倒是难得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赫连筝联想到自己的小竹居，也能从中寻到一些相似之处。
    果然一切冥冥自有定数。
    “师姐这些时日，应当已经发现师尊身上的异样了吧。”小红又道。
    赫连筝抬眸，那种无力的宿命感又来了，命运无情的大手拨拂，两片毫无干系的落叶流水中打着旋相遇，却注定在下一个岔口分离。
    万流终入海，却不知是否还有相守之时。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赫连筝平静道。
    小红两指将茶杯轻推到她面前，“其实我也只是奉命办事。”
    “奉谁的命？”赫连筝追问。
    小红轻轻摇头，“不可说，是你不知道的人。”
    “是黄娥和黄定财。”赫连筝肯定道。
    “黄鼠狼妖只是他们的伪装，我看不穿，说明他们道法在我之上。我曾在东极与黄定财有过一战，他迷惑我布下的幻境，原理与照心石类似，照心石是上古之物，幻境因混沌灵气而生，这世间可以运用混沌灵气的人屈指可数，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号。”
    “他们道法强过我，我却也有一战之力，东极城外使本命法宝将他重创，因何？我生来便是仙胎，身怀异宝，这宝贝就是伤他的玉筝。”
    “所以，他们定非修界人，人神妖鬼四界，小熠极为亲近女娲神像，女娲娘娘归属天界，他们必然也是天界人了。”
    这番推论，合乎逻辑，有理有据。
    小红讶异，这一世的她果然还是不可小觑。
    “师姐向来聪颖，我望尘莫及。”
    “那就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治好她。”赫连筝耐心告罄。
    小红垂眸沉思片刻，“如果我没打听错的话，涤天宗有两块照心石，内门还有一块母石，对吧？”
    赫连筝心中一沉，小红笑：“师姐舍得么？”
    —
    赫连筝回到小竹居，那石妖正坐在院子里吃烤鸭，玄霄陪侍在旁。
    有美味喷香的烤鸭，小石妖精神恢复了许多，小嘴吃得油汪汪，面皮包得好大一坨塞进嘴里，两腮鼓鼓似河豚，举着两只油手欢天喜地奔过来。
    赫连筝牵着她回到桌边坐下，帕子给她擦擦嘴巴，又搓了水团为她净手，“我给你包吧。”
    小石妖吃饭有人喂了，腾出手摆弄一面鎏金琉璃镜，上面戳戳点点，里头便响起说书人的声音。
    这是一面高阶改良版的传音宝镜，兼说书功能，里头收录了近千册话本段子，是玄霄顺道给她买的。
    赫连筝给玄霄报销了买玩具和烤鸭的钱，他起身离去，小石妖也吃得差不多，赫连筝拂袖收了碗碟搀着她进屋。
    她好久没吃过饱饭了，这时填得有点撑，赫连筝又给她揉肚子。她扯着人的手伸到衣裳里，“你贴着我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