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莫迟这样尖刀似的男人,脸部的皮肤,居然能有那么顺滑。
触手之感,仿佛在摸一块盈润的羊脂玉。
杜昙昼的掌心还残存着方才的触感。
莫迟纤细白净的脖颈就在他掌下,他只要再把手往下移动一寸,就能用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
莫迟的喉结在他手心里滑动,脉搏规律地起伏脉动,就像跳在他心上。
那么近的距离,他垂落的眼睫、圆而上翘的眼尾、因为吃了渍樱桃而发红的唇角,全都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
如果辛良遥没有出现,杜昙昼那时想要说什么呢?
杜昙昼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也许他只是想趁那个说话的机会,轻轻贴一下莫迟的额角。
要是再往下一些,那么或许他就能知道,沾染在莫迟唇间的玫瑰汁,是否会更加甘芳。
莫迟会如何反应?他会抽出腰间那把杜昙昼送给他的长刀么?
杜昙昼带着心甘情愿的笑意,摇了摇头。
即使要被那柄冷铁捅个对穿,只要能在那绯红色的唇瓣上印下一吻,他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世人皆欲死于牡丹花下,可牡丹花却情愿醉倒于利刃之侧。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灼热,哪怕离得那么远,莫迟在不安稳的睡梦中还是察觉到了。
睫毛颤动了几下,他缓缓睁开眼睛,却猝不及防,直直撞入杜昙昼眸中。
杜昙昼眼底深沉而不加掩饰的贪求,全都暴露在莫迟面前。
莫迟一怔,倏然错开目光,像个没事人一样开口问道:“范书喜都招了?”
杜昙昼的眸光缓缓黯淡下去。
莫迟这样的人,非要像之前那样,把他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才能逼出他的一点点真心。
而机会稍纵即逝,一旦给了他留有空间,他就会一退再退,远远躲开,不再暴露出柔软的内里。
杜昙昼的心仿佛被烧红的针刺了一下,嘴角紧抿,下颌微收。
你不是和我一样的么?
你不是像我想着你那样,想着我的吗?
杜昙昼不再忍耐,他目不转睛盯着莫迟,大步走上前去。
在莫迟惊愕的眼神中,杜昙昼攥起他的手腕,按到自己胸口。
“莫迟,我问你,你是怎么想我的?”
杜昙昼眼神灼灼,语气执拗又迫切。
莫迟背靠廊柱,整个人都笼罩在杜昙昼盛气凌人的阴影里,他好像把之前发生的事都忘了,别开脸含糊其辞道:“……侍郎大人明察秋毫,自然是贤良方正的好官,有幸成为你的护卫,我也与有荣焉。”
在柘山关外刺探敌情时,在焉弥王都隐瞒身份潜伏时,哪怕是面对那阴冷森寒的处邪朱闻时,莫迟心中都只有愤怒与仇恨。
他背负得太多,万斤重担但最后都只压在他一人肩头,他甚至分不出神去担忧惊惧。
可面对沉声质问他的杜昙昼,莫迟心中那被压抑太久的胆怯居然渗了出来,他眼睛心虚地到处乱瞟,试图寻找救兵。
杜琢去哪里了?平时这种时候他不是应该冲上来了吗?!
杜昙昼忽然放开了他的手,莫迟还没顾得上松一口气,就被杜昙昼的两只手固定住了脸。
杜昙昼双手一左一右按在他脸侧,强迫莫迟不能乱看,只能注视他一人。
他动作强硬,语气却温和,只是显得有些急躁:“你只把我当做临台侍郎吗?”
“我……”
“想好了再说。”杜昙昼看向他眼底:“我只问这一次,要是听不到我想要的回答,我以后都不会再问你了。”
莫迟睁大眼睛,世上哪有这么霸道的人?简直蛮不讲理!
“我——”
脸颊忽然感受到杜昙昼指间的温度,莫迟一下愣住了。
杜昙昼的手从来温热宽厚,可现在,那双手却一片冰凉,隐约还带着冷冷的湿意。
莫迟抬眸望向杜昙昼,这人看似十拿九稳、胜券在握,实际上紧张得连手都是冰的。
他明明对莫迟说“我只问一次”,心中却对他可能的回答忐忑不安。
能让天崩地坼都泰然处之不动声色的临台侍郎,表现得如此紧张的人,莫迟想,他应该也是头一个了吧。
只要莫迟点点头,只要他说几句实话,就能跌入那个兰香四溢温暖怀抱。
——就像很多天前,他枕在杜昙昼怀里那样。
杜昙昼不会知道,那是莫迟成为夜不收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晚上。
可是……
杜昙昼曾经告诉他,赵青池在为他请功的军报里写,莫摇辰是大承最勇敢顽强的夜不收。
但只有莫迟知道,他是靠每一个战友的牺牲,才侥幸存活下来。
可是,他却没能完成任务。
久远的回忆冲入脑海,柘山关外的戈壁荒滩中,有人围坐在火堆边,这群夜不收刚因为舒白珩泄露的消息,与焉弥人经历了一番殊死决战。
夜不收一队共有十人,这十人中,除了莫迟,其余人都浑身带伤,满脸血污。
有人用破掉的瓷片当做酒杯,将从战场上捡来的焉弥葡萄酒倒入其中,双手高举。
“今日,我兄弟十人在明面上就是死人了,我代表弟兄们在此立誓,不诛尽贼人,死不罢休!”
后来,其余人陆续以死践誓,唯一活下来的莫迟,却没能履行誓约……
他那倾尽一切的一刀,最终什么也没能了结。
柘山关、处邪朱闻、焉弥……
莫迟缓缓从记忆中抽离,还不行,他还没有资格停下。
“大人……英明善断,当是名副其实的临台侍郎……”莫迟的胸口像是被硬块牢牢堵住,连话都说不通畅:“我只是一个小小护卫,未曾有任何非分之想……所以……”
杜昙昼的脸色陡然冷下去。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人!杜大人!时方砚的信送回来了!”
两人倏地分开。
杜昙昼回头,见传信的驿使跑了过来,手里还高举着一封信。
前一日,杜昙昼派人去拦截时方砚的信。
而现在,时方砚的信被驿使从驿站截了回来,送至他的面前。
杜昙昼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无名火,接过信封,迅速拆开。
抖开信纸一看,信上一个字都没写,只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雕鸮。
第52章 杜昙昼阴阳怪气:你倒是了解时方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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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迟脱口而出:“时方砚有危险。”
杜昙昼瞥他一眼:“你怎知道?”
“雕鸮是夜不收牙旗上的图案。”莫迟说:“离京前,在仙杏阁,时方砚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他将时方砚临行前,与他在曲水流觞桌前的对话,一一复述给杜昙昼听。
杜昙昼的脸色还没有完全缓和,仍带着一丝冷意,语气也平平无起伏:“如此说来,时方砚那时就知,此行前来馥州,定是危机重重。他又不是馥州人,此前并不了解此地局势,能有那么大的担忧,想来是陛下对他叮嘱了什么。看来他不是简简单单来馥州赴任,而是另有圣上交代的任务。”
杜昙昼一开始就清楚,时方砚的遗书衣物和伍睿杰的尸身出现在同一地点,定不是巧合。
他原本怀疑,时方砚的失踪,是因为查到了动不了的人,被那些人的手下灭口后,伪装成投湖自尽。
那些人也许是撞见了范书喜杀伍睿杰的场景,于是将计就计,将伍睿杰的尸身伪造成时方砚的尸体,意图骗过官府中人。
但从在时方砚家里发现的留书,和这封寄给杜昙昼的纸雕鸮,都能看出,这个少年神童不是莽撞之辈。
换言之,时方砚的失踪,很有可能是他自己伪装出来的。
莫迟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点,才会说时方砚遇到了危险。
“如果不是真实目的即将被人发现,时方砚又何须出此下策,以假死遁出呢?”
杜昙昼沉吟片刻,蹙眉道:“此事背后绝不简单,否则时方砚行事不必如此谨慎,连给我寄信,都只敢用如此隐晦的方式暗中提醒。他特意在金玉盒的留书中,提到了水匪一事,难道……他在馥州的发现与临淳湖有关?”
就在这时,馥州府衙的大门突然被人大力冲开,有士兵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冉大人!不好了!冉大人在何处?属下有要事禀报!”
冉遥正在后堂处理范书喜的案卷,听到声音,急忙戴上官帽,从堂中疾步走出,斥道:“本官说过多少回了,不准在府衙内跑动!何事需得如此惊慌?你且站下,细细报来!”
那士兵咽了咽唾沫,哑着嗓子,喘着粗气道:“回大人!运官盐的船!在临淳湖上被水匪劫了!”
“什么?!”
临淳湖靠近馥州城的这片湖面,属于湖上少有的开阔地带,一望无边,碧波万顷。
而离开了州府地界,往北延伸出去的大片湖水,便没有如此宽阔了。
湖中许许多多的小岛星罗棋布,水面下暗礁横生,此起彼伏。
这里的水道,对于不熟悉情况的船工来说,行船其上,可谓险象环生,稍有不慎,轻则搁浅,重则沉船。
多年来,有无数不明真相的划船游人,命丧于此。
自冉遥任刺史以来,他便不再允许私家船只进入这片水域。
可官船却不能不从此地通行。
因为临淳湖的水往北会注入顺马河,沿着顺马河才能一路向北进入缙京。
馥州所产的盐铁,都是经由这条水路运往帝京的。
从前,官府命人打造了特殊的船,在船底多加了几层木板,用以加固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