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有时间,他也会去找普德长老,反应布林的举动。
盯上钱财不算什么,可家里毕竟还有小孩,假如对方还不死心,趁着他和希利亚德都不在的时候入屋,一不小心伤到埃兰那可不好。
“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摇着头,伊恩回过身,继续煮粥。
他伸出汤勺,搅动锅底,将沉淀在底部的麦粒重新搅拌均匀。
与此同时,红杉土著部落。
大萨满阿尼穆·深沼伸出骨棒,搅动锅底,将沉淀在底部的药渣重新搅拌均匀。
此刻。
他也在煮粥。
红杉林内沼位于象骨山山脚,此地原本是一处沿海近湖,因为四百多年前的一场大地震导致地质结构骤变,汇流的大河易道,变成如今环绕哈里森港的伊沃克河,湖泊失去水源干涸,但却因为热带沿海常年的风雨而逐渐变成如今的浅水泥沼。
红杉部落的祖地位于象骨山,根据典籍记载,他们昔日有着驯养大象,与其沟通,一同劳作并战斗的技艺。但因为环境的变化,红杉象群逐渐灭绝,这技艺于数百年间不断失传,改变,最终演化成红杉部落将寻常野兽训练为伴兽和狩猎伙伴的手艺。
大萨满阿尼穆·深沼此刻站立于半山腰处的萨满大帐帐口,慢条斯理地搅动身前大锅中浅紫色的药泥,而在帐口两侧,十六根图腾柱周边,三十二位身形瘦小,但容貌气势凶悍的土著猎手恭敬地半跪在地,头颅低垂,弓箭和短枪放置于身侧两旁,等待着大萨满的传唤。
阿尼穆抬起头,南海海平线的尽头泛起一片朦胧的白色雾光,令人看不清远方的景色,普通人难以察觉,但这却是一场浩大暴风雨即将降临的征兆。
空气中酝酿着狂暴而潮湿的味道,而象骨山山脚处的沼泽树林,那盘根错节的木质根须,五颜六色的苔藓,藤蔓与灌木,与那互相交错的繁密枝干仿佛连接成了一个整体,在其中栖息的诸多水蛇,蟾蜍,蜈蚣,泥鱼以及活覃更是令这个整体充满生机。
整个丛林像是一个活物,它正在不断地呼吸,低语,发出唯有大萨满才能聆听的告诫。
图腾柱细微地震荡着。
——山与潮之灵正在警示,丛林之灵也在警示。
阿尼穆·深沼闭上眼,淡淡道:“血。”
最靠近大萨满的两位猎手缓缓起身,他们的动作很轻微,就像是唯恐惊扰到那无处不在的尊灵,他们从怀中取出古朴铭刻有青绿色铭文的陶罐,然后谨慎小心地来到坩埚两侧,将陶罐递送至大萨满面前。
他们没有抬头,也不敢抬头,两位在部落中受到尊崇和敬畏的猎手浑身都是青黑色的纹身和伤疤,那是荣耀与勇武的证明,但是在大萨满面前,他们却柔顺地像是孩子。
阿尼穆端起陶罐,他已经老了,鼻子早已嗅不出人世间的一切味道,但他却能闻到,这罐中满是鲜血,辛辣而浓郁,蕴含着一个成年男人愤怒的魂魄碎片。
而另一罐血的味道,却是单纯又天真,干净的就像是山泉溪水,带着清甜芬芳,宛如年幼不谙世事的孩子。
——还不够好,但也可以。
阿尼穆深吸一口气,他将这两罐血倒入坩埚中,然后搅拌。
锅内沸腾翻滚的药泥吸收这两罐不同的鲜血,那淡淡的紫中泛起些许微红,有常人不可见的微光正在闪动汇聚,震荡空气,发出仿佛是男人绝望的怒吼,孩童惊恐的哭泣的声音。
这轻鸣带起一阵悄无声息的微风,环绕萨满枯瘦的身形吹拂。
“骨。”
最开始的两位猎手已经退下,而随着阿尼穆再次开口,第二排的两位猎手同样站立起身。
他们手中端着一大一小两个木匣,恭敬地将其奉给大萨满。
匣中是两个颅骨,一个属于成年的人类,一个属于不满二岁的婴孩。
“这个好一点。”
扫视一眼两个已经被剔除所有血肉,干干净净的颅骨,阿尼穆微微点头赞赏,登时这两位猎手便面露喜色,缓缓退下。
阿尼穆没有多言,满头白发,肤色棕黑的老人伸出手,握住一颗颅骨。
他枯瘦的手看似无力,气息也宛如风中残烛,但这只手只是轻轻揉捏,整个颅骨就化作尘埃般顺滑的骨粉,随着一阵悄然的微风没入锅内。
环绕大萨满的风又更大了。
“肉。”
随着传唤,接下来,又是两位猎手起身,奉出他们精心收集而来的祭品。
血、骨、肉、筋。
——生命的力量。
脑、眼、舌、皮。
——生命的感知。
肺、肝、肾、脾。
——生命的耐性。
肠、胃、胆、心。
——生命的活力。
以血为始,以心为终,十六个最稚嫩的,十六个最强健的,一共三十二个不同生命最菁华,最富含灵质与力量的部分,便是‘纯洁献祭’所需的三十二个祭品。
“阿切图怎么了。”
最后,在两位猎手奉上‘孩童之心’与‘勇士之心’时,大萨满突然开口问道:“他死了?”
“是,是的,大萨满。”
被询问的两位猎手呆住一瞬,然后便诚惶诚恐道:“阿切图萨满潜入哈里森港失败,被帝国人杀死……格兰特子爵对此不闻不问。”
“所以才由我们替代,奉上这最重要的……”
“嗯,我知道了。”
但阿尼穆并没有听完,他挥手,示意两位猎手退下,而后微微摇头:“他们果然也注意到了征兆,阿切图太莽撞了。”
搅动着坩埚中的药泥,大萨满阿尼穆·深沼搅动着血肉与内脏的菁华,他搅动着生命的菁华,神情漠然道:“但那些帝国人,也必须付出代价。”
“生命的代价。”
第45章 涡轮
“一位勇士的血,要用百个帝国人偿还。”
口中说着,手却未停。
大萨满将位于匣中,虽早就被取出,但仍鲜红跳动的两颗心轻轻摘起。
然后,柔和地放置于坩埚内,那已经彻底变成鲜红之色,宛如岩浆,又像是沸腾血液的药泥上。
随着心脏沉入药泥,仪式就此完成。
屏息时,一阵肉眼可见的灵光闪烁。
坩埚内浑浊的药泥在瞬间变得纯粹深沉,红色的血糊在几个呼吸间就转换成另一种宛如墨水般的药汁。
一种澄澈纯净的‘血墨’。
而就在血墨成型的刹那,一阵狂风凭空自起,大萨满帐外的半山腰忽然响起一阵阵山呼,宛如古老先祖的呼喝吼叫,令诸图腾柱都震荡。
呼声一路蔓延,直至山脚下的红杉沼泽,这骤起的大风席卷着林海中的每一片枝叶树干,令整个丛林都变得喧哗,沼泽上方的雾气瘴气更是都升腾而起,弥散一片斑斓色彩。
三十二位猎手此刻双膝跪地,匍匐在帐边两侧,阿尼穆端起药锅,他伸出手,探入其中,浑不在意药锅中鲜红的药汁血墨远比沸水还要滚烫数倍。
随后,老人以手为笔,沾染血墨,示意猎手们抬起额头,然后缓缓在猎手们的额顶处绘下血色纹路。
每一位猎手都忍不住面露欣喜,而后神色变得痛苦,却咬牙强行忍耐——鲜红的血色纹路顺着额头朝着血肉内侧扩散,在呼吸间蔓延,植入肌肉与脏腑间,令呼吸都变得粗壮。
在少数几个极其适应这血墨的猎手体内,细微的鳞片随之衍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腥味与海风的气息,那是山与潮的味道,是山潮之灵苏醒的预兆。
阿尼穆为三十二位勇士猎手依次以血墨绘下纹路,但他却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一路走向红杉沼泽。
他的耳畔,诸多图腾的震颤与灵的呼声缓缓汇聚成一片,正如潮水般澎湃。
随着时间推移,这呼啸澎湃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最终化作一声由沼泽深处传出,幽邃又低沉的喃喃。
【生命……】
任由这含糊但却震荡魂魄的灵音在耳畔来回呼啸,阿尼穆面容肃穆,手中坩埚的血墨已经干涸,药渣也完全板结,变得苍白。
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个心脏鲜红无比,并且剧烈地鼓动着,蕴含着浓厚无比的生命力量。
“山之主,海之子,潮汐的脉动,大地的山呼……这是独属于您的祭品,是供奉于您的生命。”
口中念诵着古老的祭祀词,老萨满步入泥沼的中心。
然后,将药罐置于浑浊的沼水之上,转身离去。
红杉沼泽微微震荡着,树林中所有的树木都在晃动。
沼泽的中央,泥潭开始旋转,将药罐吸入深处,无形的灵音发出洪亮的咆哮,紧随而来的便是贪婪的吮吸声。
倘若于半山腰上俯瞰,隐约可以看见,在这片被红杉部落视作圣地的沼泽深处,有一个森然庞大的阴影正在震荡,鼓荡。
其形蜿蜒盘旋,六点猩红色的光源在泥浆下亮起。
它在泥潭的底部蠕动,发出人类难以听闻的震鸣与嚎叫。
发生在红杉土著祖地的纯洁献祭,短时间内并没有造成任何异变。
但毫无疑问,有些事情已经发生。
一段时间后,天幕落下,哈里森港步入黄昏。
时间已抵傍晚,屋内的伊恩点燃炉火,他用烧火棍拨动炉内的木炭,令一捧金红色的火星从炉与锅的夹隙间窜出,带起一阵烟尘。
火势渐旺,又添了些柴,正在煮粥准备晚饭的男孩确定这边准备妥当后,便起身前往一旁的橱柜处,将已经静置一天的凝神草药水取出。
——轰隆!
一道白光划破黯空,雷声响起,哈里森港又下起大雨。
端起药水的伊恩侧头看向窗外,细密的雨点覆盖了整片大地,天上翻滚的雨云内隐隐滚动着尚未成型的雷霆,时不时劈下一道真正的闪电,照亮整个港口与沿海。
“正常的热带天气,不太可能这么恶劣。”
微微摇头,三分钟听了五次炸雷,伊恩自是知晓异世界的天气相对于老家而言肯定有更多变量。
但哈里森港夏季三天两头一次雷暴,甚至能在不远的蹉叹崖吸引一大群猎雷水母的情况,显然不属于通常情况范畴内。
那在云层中闪耀又消散的雷光,蕴含着一种令伊恩本能不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