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所有人读书。我们要开民智,不开民智,臣民就永远是臣民,不可能成为工程师,哲学家,数学家,不可能成为生物学者,炼金术师和观星者。我要让所有人都识字,学习知识,各有所长,理解他们不是为了生存而存,而是为了更远大的梦想。”
“……这不可能!”
“二十年前,让所有人吃饱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这不一样,知识如此珍贵,却扩散给平民……即便我希望如此,但那些原本支持您的力量也将转为反对您!”
“事在人为,希利亚德,我知晓这一切,所以请继续帮助我,我需要你的力量。”
“我是您的骑士,一直都是。”
……
“希利亚德,走,带我去一个地方。”
“好。等等,您要去远南的边境?沿海山区的哈里森河湾……那太危险了!”
“有你保护,何处是险地?走吧。”
“……这里也没什么不同,除了海水是浅绿色,很澄澈,而沿岸的椰树和红衫木很多很大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你说的那些已经很美了,学会欣赏它们。希利亚德,你看,远方的海底处是否有什么巨大且深邃的阴影轮廓?以你的力量,看的应该能比我更加清楚。”
“是的,的确有,那轮廓方正而巍峨,就像是一座倾倒的天柱……等等,那是人造之物?那是前纪元文明的遗物?!”
“是的,这是前纪元泰拉文明昔日建立在泰拉静止轨道上的‘轨道太空电梯’和‘赤道轨道加速器’遗址。它们是人类过去通向高天之上的起点,但现在却都沉没在大海中,只剩下腐朽的残骸,成为海中众生的巢穴。”
“难以置信……人类居然能创造如此宏伟巨建,帝都的高塔也不及其万分之一……”
“希利亚德。”
“陛下?”
“我们要从这里,再次开拓人类的边疆……就从这里开始,从这一片蛮荒之地,重新回到高天之上!”
“……这是您真正的愿望吗?陛下?”
“重建太空轨道电梯和加速器,需要完整的高等工业体系,一整套相关研究所,最先进的材料学实验室和一个能统筹一切部门的大政府。它要无数衣食无忧的国民为此奉献财富,需要几百万个高等知识分子为此贡献自己的头脑,数万不同的配套厂家供应最好零部件。”
“它需要的太多太多……总之,只有一个伟大的文明才能完成它。”
“也只有这样伟大的文明,才能步入虚空!”
“陛下,你在流泪。”
“我只是喜悦……希利亚德,终于,终于,我们……终于踏出了第一步。”
也是最后一步。
“因为我们失败了。”
灼炎七月,酷热的夏夜,一轮满月高悬,天穹之上却没有多少星星,原本璀璨的星河现在缺失了大半,浩瀚星海被一层漆黑的雾气遮蔽。
但炙热的风自飞焰地的荒漠迅捷而来,点燃了这个寡星的黯夜,或许是因为没有星光,月辉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简直就像是另一颗太阳。
浑身都是灰尘与血的骑士走出丛林,喘息着从幽邃的黑暗中来到被月光照耀的湖畔。
他疲惫不已,干裂的嘴唇上有黑色的血痂,满是伤痕的面容几近于绝望。
眼瞳微褐的男人看上去很强壮,黑色的长发茂盛,没有半点脱落的迹象,这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野心和力量的象征。
可他却失魂落魄,只是强撑一口气,所以才没有跪倒在地,任人割宰。
自帝国的腹心一路流亡逃窜至这南方沿海的山区,中途经历了不知多少次袭杀,再怎么强壮健硕的男人也不可能撑得住,更何况他还身中疫毒劫灰,本该命不久矣。
微风吹拂湖面,令粼粼波光摇曳,湖水中倒映而出的影子眼眸灰败,他颓然地笑着。
十年,我们用刀扫灭荒野中的魔物,威慑外敌。
二十年,我们用犁使国人能够饱腹,藏富于民。
三十年,我们用无数文书和课本,令濒临崩溃的国度再次复兴,令昔日懵懂无知的孩童成长为栋梁。
至此,文明与秩序将再度复还泰拉大陆的中央,我们已点燃火炬。
如若说这照耀众生的火炬需要燃料,那其中必然有我们的骨髓与血。
建立秩序,将荒芜与衰败重建成一个中兴的国度,需要许许多多人付出自己的一切,辛勤建设并战斗三十年。
我们衰微,我们痛苦,我们耗费心力,自我压榨所有的生命与热情,付出无数牺牲。
但最终成就后,我们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终于令天下清平,我的孩子可以欢声笑语地玩耍,不用忧愁明日的食粮中是否夹着砂。
“但我们失败了。”
骑士低声自语,宛如自嘲。
如此丰功伟业。
摧毁它只需一瞬间的鬼迷心窍。
一个没有星星的夜。
骑士永远记得这一天。
血月时分,天穹无星,雾气浸透皇都,嘈杂的声音充斥宫廷,灵能的波动震动帝国中央,任谁都知晓一场即将波及全大陆的震荡将会以此为源点爆发。
不知来历的敌人几乎到处都是,他们装备精良,武力惊人,把守了皇宫的每一处要道,骑士一路血战,几乎将帝都拆掉一半才抵达战场中央。
但为时已晚。
闭上眼,他只要闭上眼,就仍然能想起那击溃了他所有梦想与力量一幕——
“快走,希利亚德。”
皇座之上,男人虽然外表毫无伤痕,但原本内蕴光晕的明亮双目却彻底黯淡,宛如无星的夜空,那是灵能者遭受必死重创的显化。
他的声音虚弱,却强硬非常,足下更是有诸多口鼻溢血的尸体,里面有许多骑士非常熟悉的面孔,甚至就连帝国储君……也在其中。
在看见骑士冲入大殿后,他用最后的力气直起身,呵斥道:“离开这里!”
而骑士身躯挺拔,他举剑护在自己的主君身前,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峰:“我哪里都不去,陛下。”
“我中了冰狱劫灰,必死无疑,此时此刻,正乃为义赴死之时。”
“希利亚德……”皇座上的人微微一怔,但仍然坚持:“你可以活着,带着它。”
话毕,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微小的晶片,凝视着自己掌心,男人的目光就像是凝视着希望:“你肯定一直都在好奇,我为何会有那么多非同寻常的知识,又为何可以从废物的庶子成为现在的帝皇……”
“这就是源头。希利亚德,你自己用也好,藏起来也罢,找到一个继承者最好,但不要让它陷入这些疯狂的人手……走!”
一道淡蓝色的波纹自指尖涌出,灌注在骑士的额头,仅仅是一瞬,那原本席卷全身的可怖疫毒便被压制。
但还未等骑士为此感到振奋惊讶,皇座上,男人头垂了下来,唯独那伸出的手依然笔直。
银色的芯片正在发光。
而皇帝死了。
他还未来得及叙述更多,灵能战斗那足以摧垮灵魂的重压就将其心智彻底碾碎,皇座上的那个躯体仍在呼吸,但已然是行尸走肉。
……
睁开眼,从遥远的记忆中脱离。
蹉叹崖之上,倚靠在潮湿的岩石上,苍老的男人抬起右臂,垂落眸光,凝视着自己掌心的那枚小小银色芯片。
以及一个正在缓缓恢复神智,呼吸逐渐平稳的白之民少年。
无光的暗夜仿佛将一切都彻底笼罩,在这个没有星月的夜晚,在这个唯有寂寥风声的夜,一切的一切都太过相似。
唯独有一点不同……
那就是这一次,他没有后悔。
时空仿佛交错,老人的目光凝视着他们,就像是凝视着希望。
“陛下,您的确已经离开。”
名为希利亚德·勒西的骑士轻声自语,他握紧拳,将希望捏在掌心:“但我是您的骑士。”
“永远都是。”
第128章 过去的回声
今日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下午突如其来的升华者战斗,以及随之而来,初夏的第一场大规模雷暴,令上至格兰特子爵,下至最普通的港口居民都心有余悸。
接连不断的轰雷和闪电,令夜晚的一半都被强光充斥,即便是所有居民早就知晓大风暴不会这么早就重新降临,但南境人敏感的神经还是令他们无法安然入眠。
普德长老也是如此。
哈里森港,长老厅,二楼办公室中,老人凝视着窗外的夜雨与阴云,埃兰在他怀中轻轻地呼吸着,已然熟睡。
白之民幼童的脑袋压住了普德的胡须,他没有挪开,只是侧过头,数着雷光一次次照亮笼罩这片天地的黯幕。
光明闪烁间,他逐渐陷入怅然。
普德·切哈洛尔沃,曾经切哈洛尔沃家族的一员,十三长老之一的孩子。
他的童年在有权有势的家族照料中度过,少年则因为没有父亲而被同龄人疏远。矮人混血本身并不被家族歧视,受歧视的仅仅只是因为最简单的一个理由——他在小孩子的时候就有着大胡子,低矮的身材在大家都发育的时候也没有继续长高。
与众不同者,便是异常,孩童之间的疏远和调笑就是这么简单,倘若不是白之民的族规严格,霸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与其他人不同。
普德知晓这一点,也接受这一点,他虽然没有继承真正意义上的山岳之民血脉,但却有着对方坚韧沉着,或者说,粗神经的优点。
普德很清楚自己的格格不入,他不在乎这些小事。
自己的父母因为一次惊心动魄的冒险而点燃了爱的火花,却因为帝国和甘特瑞格姆的遥远距离而分离,母亲没有再嫁而是专心于遗迹研究,父亲也似乎在一次地下冒险中失踪,大概归入了大地的怀抱。
长老的席位并不依靠血脉来继承,长老的数量也并不固定,而是根据家族成员在各行各业的成就而评定。
他只是普通的白之民,热衷冒险,再加上家族对自己的隐约疏远,他便干脆随着家族的探索队出外勤,探索大地上的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地域——他对此乐此不疲,这大概就是父母的血融合的最好的地方。
没什么不好,家族内的竞争斗争和自己无关,权谋政治也无需忧心,倘若就能这样冒险探索下去,直至自己如同父亲那样葬身于大地中,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直至那一天的到来。
闪电在黑暗的窗旁闪过,老人眼前仿佛闪过一道道过去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