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我这就跟你们走。”说着甘小栗离席,既不在意刚刚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丧门坚,也没有理睬一双眼睛火辣辣烙在自己身上的简行严。
他走得好像大海中的一朵浪花。
简行严对自己说,甘小栗又不是小孩,再说蔡咏诗也不会加害他。
夜幕降下来,虫儿开始疯狂吟唱,仿佛它们也懂得只争朝夕。简行严一个人孤零零的拦了辆人力车。
那车夫回头道:“简少爷要去哪儿?”
“你认识我?”
“这城里谁不知道你简少爷。”车夫哈哈一笑,神情十分愉悦。
“唔,去我家。你知道路吧?”
“知道。”车夫应了一声,弓着腰迈开腿向前小跑起来。简行严看着他肌肉均匀的修长小腿,在这夜晚的街道上不断的前后交替,明明身处热闹的街市,他的心里却生出一股伤感。他实在不感保证,对甘小栗的一片真心能有什么好下场。
车夫载着他走街串巷,终于来到简府门口,远远望着简府亮灯的房间就能知道简老爷和夫人有没有吃过晚饭,这令人只要是在家吃过晚饭,一个就会去神龛跟祖宗烧香,另一个肯定是回书房看书看报。果然放神龛的房间和简旌书房都亮着灯光。
“简少爷?”车夫轻声提醒他还没有付钱。
简行严“喔”了两声,从身上掏出零钱,这也是他出门时身上带的全部财产,于是带着尴尬把零钱递到车夫的手上,之后迥然一身,矗立在夜风之中。
此时甘小栗正在周宗主的汽车上,一路上被安排坐在副驾,他不曾和后排上的周宗族和蔡咏诗说过一句话。车窗外的风景渐渐变成了他熟悉的样子,路过了本头公巷,又路过了高记杂货铺——这个时间高老板已经关门了,甘小栗在车里自由地畅想着周宗主找他所谓何事,他曾亲眼目睹龙宫歌舞厅里宪警队长坎贝尔上门抓毒贩,也亲耳听到丧门坚说周宗主找了两个替死鬼冒充毒贩,大概是为了自己偷听到的事,这么说难道是要灭口?他吓得在副驾上哆嗦了起来。
“你抖什么?”握着方向盘的阿喜问。
甘小栗对这个打手般的男人抱有警惕,不敢轻易开口。
这时后座上的蔡咏诗也说话了:“小栗子,丧门坚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我倒是教给他不少做生意的学问。”甘小栗答到。
“你很会做生意吗?”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响起来,瞬间降低了车里的温度。
甘小栗不敢对周宗主造次,怕一个不留神就没了性命。
“这点倒是像你爸阚荣。”
第81章 人心隔肚皮(一)
又是那种飘飘忽忽、云里雾里的感觉。
和姓周桥失火那晚一样,纵使自己听得见看得见,任蔡咏诗如何大呼小叫、如何生拉硬拽,甘小栗都木着一张脸,不哭不笑,他睡在蔡咏诗家里的一张躺椅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过了一会儿又拼命闭上眼。
蔡咏诗累了,坐在一旁问他:“你在做什么?”
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方才说:“睡觉。”
蔡咏诗决定去叫魂。
甘小栗在躺椅上动也不动,口中说道:“封建迷信,没用,别去。”
蔡咏诗看他一眼,看他薄薄的两张眼皮就像两张覆在虾肉外面的云吞皮。她心里翻来覆去地想,早知周宗主跟甘小栗的父亲又这样的渊源……她也就不会轻易将他带到甘小栗身边了。
就在不久之前,在车上周宗主说出了甘小栗父亲“阚荣”的名字之后,甘小栗猛然回头,大声说:“您知道我阿爸?”
周宗主沉默了几分钟,两条小胡子像两侧展了展,说到:“阚荣,曾经也是简旌的左右手,后来简旌对大家说他告老还乡回福建了,说走就走了。”
甘小栗扭着头,怔怔地盯着周宗主道:“可您怎么知道他是我爸?”
“哈哈哈哈哈,”周宗主笑了出来,嘴角往后缩,颧骨突出,显得病容更甚。“不着急,我们到咏诗的家里慢慢讲给你听。喔?咏诗,你家方便待客的吧?”
“蒙宗主不嫌弃。”蔡咏诗答到。
火灾之后,姓周桥很快就恢复了老样子,它所庇佑的是一群蟑螂之民,蟑螂,生存能力是很强的。汽车开到木桥的一头停了下来,这行人从车上下来匆匆往木桥伸向海面的方向走。即使有夜色掩盖,有几个老居民认出周宗主来,站在两旁毕恭毕敬的弯腰行礼,周宗主对他们一扫平时的冰冷,态度倒十分的亲切。他是姓周桥的宗主却不居住在这里,在岸上和木桥对望的地方有一处小庙,这庙是姓周桥第一代居民供奉妈祖的,在庙后面才是他家的祖产。
甘小栗来到蔡咏诗家门前,斜对门是自己曾经生活过的两层小木屋,此时望去一楼大门上贴了张白纸,门前一左一右挂了两盏纸糊的蓝灯笼,灯笼里没有点蜡,光有两具空壳在风中起舞。之前蔡咏诗就说过房东生了肺病,多半是已经病故,甘小栗心中一凉,房东谈不上是大善人,可普通人一个,和自己总还有一饭一蔬的交情,免不了要伤感。
再往二楼看去,二楼的两间房漆黑一片,无声地告诉甘小栗,昔日和他一同打闹的兄弟忽然就鸟兽四散,还有老赔,仍不知道去了哪里。
蔡咏诗打开了自己家的大门,将大家请进去,进门迎面还是成堆的书本,这些书本在一个歌女的住处显得无比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