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别叨叨。”张靖苏打断肖海,把桌上一叠信纸递给他,“副刊的主题文章我决定了,用读者的投稿。”
肖海上前瞅了瞅,将上面的署名读了出来:“高燕晴?”
“嗯,就是这篇。”
“这个名字不像男人名字啊……”
“文章又不分雄雌,你快去拿去排版。”张靖苏催促道。
“对了老师,老余——”肖海还要说什么,被一个手势打断了。
老余那边的事不要在报社说。
张靖苏心里清楚肖海要说什么,老余来消息,告诉他们黑田被人毒死了,下毒的人很可能来自日本军部。这个消息上海领馆那边已经正式发函通知张靖苏,毕竟张靖苏名义上和黑田闹了不愉快,可仍然是领馆聘的中国顾问,况且他为黑田写的报告还没有全部完成。世事难料,黑田就这样被自己人毒死了。
黑田家里虽然世代从政,但是到了他头上,由于出身文官,又一心想赚钱,巴不得保持一个良好的贸易环境,自然和军部那一派主张“南进政策”的人存在分歧。这大概是因为日本统制派和皇道派斗争由来已久,文官政治早已衰弱,军国主义横行霸道,黑田刚好撞上了枪口。
对张靖苏来说,黑田的死意味着他的金主没有了,不会再有人支持他在南洋的活动。可他恰好也能从“总领事的顾问”这一身份中解脱出来,他猜想老余这个时候一定会安排新的任务给自己吧。
他看向窗外,一群学生举着横幅手拿标语打楼下经过,学生嘴里喊的口号他听不清楚,但是这是一群正正经经的爱国学生,有鲜明的立场和必死的决心,和半年前那种形同儿戏的组织不同。为首是个男生,手上掌一面大旗,旗帜上竟然是血书的四个大字:还我河山。张靖苏看着这张挂着眼泪的愤怒的脸,又注意到男生右手的手指被纱布包了起来,他打心底敬爱这些年轻人,敬重他们的无知无畏,也爱惜他们朝气蓬勃的生命。
这一回学生们是为“福州沦陷”而来,槟榔屿上祖籍福建的华人很多,甚至章亭会馆也是福建籍商人的组织。福州沦陷的消息传来,大家悲愤远胜往常,捐款捐物的也更加积极。张靖苏有所耳闻,就连一些黑道堂口的酒吧也参与其中,那些吧女们纷纷出场“义演”,把陪客跳舞的收入统统捐了出来。
学生队伍穿过了几条街,向仙兰街走去。仙兰街的日本旅馆和日本商店提前接到了通知,早已关门闭户,等学生们抵达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可真把我写得无聊且痛苦……
第84章 张靖苏的阵地(二)
章亭会馆里面现在是乱糟糟的一片。
今天本来是例行的会议,但是在座的却因为爱国学生的事陷入了无法统一意见的僵局。
张靖苏也在参会人员当中,他代表许文彪而来,他的老板在经营重心转移之前也是槟榔屿上的重要华商,加上他们占据了槟榔屿的宣传阵地,故而每次章亭会馆开会,《槟郎晨报》的人都在受邀之列。张靖苏坐在次之又次的席位上,看到坐在主席位置上的简旌身后赫然站着甘小栗。
甘小栗装着一身刚从裁缝手上做好的新衣服,换衣服之前,他抱着新衣服细细地看衣服上的针脚,平整均匀,证明裁缝用了心。这令他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鄞县的老家和西服店的师兄们打打闹闹,师父师娘也好,阿旺也好,都好好地活在世界上,至于回到他在樟树巷子的家里,家中母亲慈爱、妹妹懂事,日子虽然并不好过,但是家人彼此守护,谁知道一年时间不到,他甘小栗之前到一切都被毁掉了,孑然一身漂泊到陌生土地上……他抱着手里的衣服,新布料的气味刺激着嗅觉,眼泪吧嗒吧嗒落到衣服上,只听门外传来王富贵的催促:“栗少爷,老爷等着你呐!”
于是他出现在章亭会馆简旌的身后。
会场上,大小商人正在议论:
“学生们也是冲动,这个时间点去日本人的地盘抗议,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我听说日本人对南洋各国虎视眈眈,占领这边好像轻而易举。欧洲战场上法国都跟德国人签订投降协定了,英国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殖民地。”
“但是学生们这个精神还是很宝贵的,越是艰难,越是需要这样的勇士,不是有句话吗——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老赵说的太沉重了,我们也还不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可话又说回来,仙兰街的日本旅店怎么还有武装?”
此话一出,四座哑然。
有人发表了看法:“仙兰街那边一向是日本人在乔治市的据点,以他们现在到处扩张的样子,有一点武装也不奇怪吧。”
白十九公也坐在当中,他受了“福州沦陷”的影响,有些颓然地说到:“前两年宪警还治理过仙兰街上流窜的日本浪人,现在他们又重新来过了么?”
“我怎么觉得是那拿枪的是几个中国人?”一个声音说。
大家一看,是南瓜脸的丧门坚,立刻有人调侃:“坚爷也来了啊,没想到坚爷对这个场合也感兴趣。”
零星响起几个大胆的笑声,谁也没把丧门坚的话放在心里。
简旌连忙把话题扯回来:“仙兰街的日本人仗着有枪,挟持了我们几个学生,表现上是找学生家里要赔偿,其实就是在找我们商会。”现如今殖民政府无心治理,乔治市的居民只好各顾各,华人圈子的秩序主要靠当地最大的商会——也就是章亭会馆在维持,简旌作为现任商会主席,在这个节骨眼上十分依赖堂口组织在街头巷尾的作用,见丧门坚被嘲笑,立刻出面抬了他一把:“阿坚,你有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