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门坚把嘴一歪,他盯着简旌身后的甘小栗,一双眼睛好像能透视一样,看了半天才满足,便摇头晃脑地回答:“要不是主席问我,我本来也不想说的,你们难道没看出来吗,替小日本抓学生的那些人就是一群狗汉奸啊!有几个我还认得,以前都是一样混堂口的,只不过不是我小弟,否则我弄死他。”
果然日本人开始在槟榔屿招兵买马了,张靖苏攥紧拳头想,黑田被害只是冰山一角,甚至只是丁点大的表象。现在日本政府由军部把持着,像黑田那样的人陆续被排挤出去,军国主义大行其道,随着对中国侵略战争的扩大,战争的消耗让他们国内筋疲力竭,势必要以战养战,以掠夺资源为目的的“南进政策”也必然在南洋掀起战争。
他越想越觉得时间紧迫,很不能当场站出来振臂高呼,可跟他坐在一个房间里的这些个华商却未必是各个都要保卫祖国,张靖苏又把视线投到主席位置,简旌正面色凝重地坐着,那副样子怎么看都是一个为了百姓为了商会为了自家企业上上下下操碎了心的负责人的中年男人。
张靖苏的目光带着审视,种种迹象表明,简旌这个人对英国人只是假意献媚,实际上背后插刀,投靠的只怕是日本人,只因为殖民政府有心无力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处处挟制华人的生意。
这时候站在简旌身后的甘小栗突然看了张靖苏一眼,两人视线在这会场之上对上了,张靖苏的眼里多了一分松懈。
这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你会出现在简旌的背后——原本是林育政站立的地方。
甘小栗那张巴掌大的小尖脸像是长开了一些,不知是不是消瘦的缘故,面庞显得棱角分明,眉目中英气更盛,可随之而来的也沾染着忧愁。张靖苏忍不住要想,他到底是更像金岁寒,还是更不像了?
会馆里依然是吵吵嚷嚷、各说各话,张靖苏收回心绪忍无可忍地说到:“怎么样,到底还准备替那些学生家里交赔偿金吗?”
被他这一问,就好像一滴水掉进了油锅里,众人炸开来,有人说:“奇耻大辱,这和清朝割地赔款有什么区别!”也有人说:“救孩子要紧,要不以商会的名义大家凑一凑?”还有人质疑:“日本人凭什么抓人?他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多数人只顾着把仙兰街上的事情说了又说,爱国学生们到日本商店和旅馆门口示威,结果对方早安排好人拿枪等候着,学生们无所畏惧,带着怒火就地拿石头和木棍砸了店,而带头的几个终归还是不敌对手被抓去。
那小日本说,学生们妨碍他们正常经营还弄坏他们店铺装修,不赔钱来不放人。
简旌一言不发,他压根儿没准备说话,他现在是商会的代表人物,一言一行足以影响商会去向,他既不想轻易答应去救学生,以免助长了学生的情绪,又不想爽快地答应组织赔款,显得他过分软弱,于是他把矛头转向了白十九公:“老爷子,这事也得征求征求您的意见。”
白十九公喝着茶,咣当一声扣上茶碗盖,说到:“我有什么意见,这里不都是你简旌说了算,你比上一任的金医生强就强在担当上。”
金医生被简旌挤掉会馆主席的位置之后,开始是把自家茶园让给了英国人,后来陆陆续续卖掉他家大半的祖产,如今两手空空去南非安度余生去了。
简旌听了白十九公的讽刺不恼不气,说到:“唉,大家总得拿个主意,这学生怎么救,赔偿赔不赔。”
听见话说到此,张靖苏实在坐不住,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他直接站起来说:“不必再耽误大家时间了,我去仙兰街找他们谈放人的事。”说着他大步离场,留下一个孤勇的背影,他这个“黑田总领事的顾问”身份今后也不管用了,就在黑田的讣告正式传过来之前先让它再发挥一次作用吧。
由始至终甘小栗只是默默地凝望。
第85章 栗少爷的心眼(一)
结束会馆的例会,简旌一言不发,司机王富贵将他和甘小栗一起送回简府。回去的路上,甘小栗坐在简旌旁边,时不时偷偷侧目,想从简旌的脸上窥探到他的内心活动。
“你有什么话,尽管开口。”
甘小栗开口了几次才说出话来:“老……老爷……”
“还不改口吗?”简旌严厉地说。
“我……”
见甘小栗面露难色,简旌也放缓了态度,说到:“算了,拜过祖宗再改口吧,你说吧,什么事?”
“真的就让张老师一个人去找日本人谈吗?这样能救出那些学生吗?”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不是刚刚会上大家都在讨论这个吗?”
简旌露出牙齿笑了,他说:“要是大家真的想救出那些学生,早就开始行动了,哪会坐在房间里东扯西拉。”说着他又看了一眼甘小栗,只见甘小栗涨红着一张脸不知所措的样子,于是继续说:“我带你去会馆,主要是提前让大家见见你,你也趁这个机会好好认识一下槟榔屿上这些商人,以后都是要打交道的。依现在英国人不断退让的情形来看,这小日本也不是说想得罪就能得罪,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谁知道以后呢。你大可不必把心思放在学生身上,至于张靖苏,你知道他在上海的时候是给日本人当顾问的吧?也许真有人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放了那些学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