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已经过世了,接待他们的是房东的老婆,一个健壮的中年妇人。
“租房吗?诶,这不是小栗子和高老板吗?”原来这位妇人也是高记杂货铺的老顾客。
高元保神色躲闪,害怕多一个人知道他家的丑事,便找了个托辞道:“老六是住这里吗?拉人力车的那个老六,我找他有点事。”
“他啊,他就住楼上,白天应该出工去拉吧?小栗子你多久不回来了?听说现在发达啦?”
“哪里哪里,我也是碰运气瞎混。住在这里的大家都还是老样子吗?”
“你说谁?老赔除了断了条腿,还是经常出远门。至于天财,他前几天刚搬出去,跟了老大,有吃有喝有地方睡。”房东老婆撇着嘴笑,她所谓“有地方睡”指的是睡窑子。
“那我带高老板上楼去看看。”干小栗说着就上到二楼。
火灾之后,这栋木屋只受到了很小的牵连,二楼的两间房基本还是老样子。甘小栗住过的那间,门锁着,门口倒着几支空酒瓶。隔壁那间大的,住着老六和他的新室友,房门敞开着,里头挂了几件洗不出颜色的背心,老远就闻到一股臭脚丫子味。
高元保见了情敌的东西,妒火中烧,闯进门去把挂着的背心薅到地上,又东张西望想发现点蛛丝马迹。甘小栗也跟了过去,各处仔细地搜索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干脆走到老六的床头,那床头摆了个带锁的小铁盒,从前老六当着众人的面放过狠话,“这盒子谁动谁死”。
甘小栗心说找人要紧,管不得老六会不会兑现,弄了把菜刀三五下劈开。铁盒里面是些个零碎小物件,有刀片、女人发卡、亡妻遗像什么的,就是没有值钱的东西,想必有也在私奔前一并带在了身上。甘小栗伸手在铁盒子里划拉了一下,手指头碰到了什么小金属片发出咔啦的声音,他低头看了一眼,认出这是两枚英国便士。
那是甘小栗在圣约翰岛被人偷走钱的时候,简行严好心给他应急的两枚硬币,后来他住进姓周桥,某一次失手将硬币掉进了地板缝里,当时没有立刻捡起来,久而久之也就忘记了这件事。
这两枚便士散发着微光,有种温热的感觉在手掌心蔓延开,就像是与简行严在此地来了一次重逢,他正用一种温柔又真诚的眼神深深地注视着自己。
可这两枚硬币怎么会出现在老六的百宝箱里?是老六背着自己偷偷将钱从地板缝中抠出来的吗?
甘小栗把两枚便士挑出来悄悄收好,扭头正想问问高元保有何发现,只见刚才进来的门口站着个枯柴一般的人。
甘小栗认出来人十分惊讶:“老赔?”
老赔佝偻着腰,一只眼睛半闭着,脸皮乌黑发亮,他的一只脚靠脚尖踮在地上,正等着甘小栗发现自己。
他俩在泉州开往南洋的船上相遇,搭伴儿去过圣约翰岛检疫站,又从检疫站到了槟榔屿,老赔甚至还给甘小栗找了免费的住处,要不是他神神秘秘的工作长期不在姓周桥住,他原本是想更加照应甘小栗的。
甘小栗看见老赔想起了蔡咏诗的话,老赔自认是蔡咏诗的父亲,他却从老赔这张脸上看不出一点蔡咏诗的样子,又听说周宗主派人将老赔打了一顿,大概是为了帮蔡咏诗摆脱纠缠,亦或是替她出了那口幼时被卖的恶气……
高元保却是找人要紧,开口便说:“你见过老六了吗?”
老赔气定神闲地往门框上一靠,说到:“我这老眼昏花的,竟然一下子没认出来这边这位是我们甘小栗。小栗子,我俩可有好一阵子没见了,你搬出姓周桥也是说搬走就搬走,既不打声招呼,也不回来看看我们,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甘小栗没给他笑脸,很认真地说了声:“老赔,我们找老六有急事,你今天见过他了吗?”
老赔挠了挠自己的后背,却道:“小栗你能过来帮我一把吗?帮我抓抓痒,我的手够不到。”
高元保一时没反应过来,甘小栗狐疑不决地蹬着老赔,看到他剩下那只睁着地眼睛里满是秘密,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确实找人要紧,没时间和这老头猜哑谜,所以他从老赔旁边挤过门框,回答:“今天我没空,改天你在家我带着好酒好菜来见你。你只告诉我,今天见过老六了吗?”
老赔嘟哝着说:“不帮算了。要是我问今天见过老六没有,呲——没见过,老六那个x还欠着我的钱,我是听到这边有动静过来找他要钱的。没想到遇到了你们,不过小栗子,你现在也阔气了,一身行头也不便宜吧,有没有钱?给几个我花花吧,看在我一直没找你要房租的份上。”
这帮市井无赖,跟他一样穷的时候当你是自己人,见你稍微发达了点,就开始找你要好处了。高元保嫌他浪费时间,也学着甘小栗的样子挤出门框,他无比甘小栗身材瘦小,通过空隙的时候带到了老赔,老赔绝对是成心的,顺势往地上一躺,身子蜷起来抱住了高元保的脚。
“哎哟——我的腿啊——”
高元保不服,试着用力挣脱出来,可老赔那老家伙像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死死缠住高元保不放,口里还嚷着:“哎哟,哪有这样的,老子本来就是个残废,你还要故意撞过来,这下好了,剩下那条腿也崴了,这下老子连去个茅房都去不得,你不赔钱是跑不掉的。”
“赔你,赔你两脚!”高元保也不是好惹的,重重两脚跺下去,踩在老赔身上,可老赔说什么都不肯放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