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佣人过来回复说,东乡先生没有应门,请头家去看看。
林育政忙所:“那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周拂垂着眼睛,抿着嘴,他若不是病恹恹的,论五官和身量也堪称是个中国传统的美男子,一丝透明的笑意自眼波中溜出。差人请东乡是假的,东乡这会儿是断不会应门,邀林育政一起去见识东乡那个房间才是他打的小算盘。
东乡的房间独在三楼,一条狭窄的楼梯蜿蜒而上。周佛上楼的时候拄了拐杖,他走得很慢,拐杖在地上叩出声响,这条路他领着林育政走了很久,林育政觉得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想靠近房间,恨不得永远也走不到,只是终于还是停在房门前。
咚,咚,咚。
敲门三声,房里也做出三声回应。
嘎,嘎,嘎。
谁在锯木头,东乡也不是木匠。
东乡的脸出现在周拂敲门的很久之后,他唏唏索索地打开门,身上的衣服明显刚刚穿好。房间里喷出一股属于穴居动物的气味,东乡的南瓜脸瘦了一圈,人却欢快得很,心里一放松,肚皮就容易饿,听见是周拂亲自喊他吃饭,手忙脚乱就出来了。
“咦,怎么是……林育政?”
林育政深感意外,他以为邀请自己过来是东乡的授意,现在才知道是周拂自作主张。知道东乡在这里的人不多,但知道的人大多也知道他在这里所谓何事。原来是他看中了周拂手下的一个女子,周拂深知东乡这方面趣味独特,做顺水人情约了他来别苑消夏,美其名曰安排那名女子在跟前侍奉,实际上是助东乡在此行各种龌龊之事。林育政想,周拂倒舍得当龟公。
就在东乡愣神的功夫,林育政把他身后场面瞧了个八九分,那是一个套间,里屋紧锁,外屋桌椅倾倒,酒壶酒杯碎了一地,墙上斧钺钩叉挂了十八班的兵器——再细看,那不是兵器,那是不该出现在文明社会的变态道具,却也是可以杀人的兵器,花样之多超出了林育政的想象,竟叫他这么个手上沾着人血的家伙心里惊了一惊。
东乡面无惧色,卡在半开的房门里说:“早知道老弟要来,我应该提前准备好,你们等我几分钟,我换身衣服就来。”他略起衣袖的瞬间,一块血渍从他衣服侧襟露了出来。
周拂和林育政点头退了两步,见东乡换衣服也不关门,毫不避讳、放肆之极,两人退到楼梯口立在墙根处。周佛掀眼皮看一眼林育政,复又低下脑袋无奈地摇了摇。林育政会意,抱以尴尬的微笑。
等了一会儿东乡果然换好衣服来了,三个人一道下楼吃饭。
屋子外头,同是三个人,被鹅撵了一路,差点跑进丛林迷了路,好在阿黄又一次将他们带回来。此时这三人破衣烂衫,身上皮肉被蚊虫叮得失去了知觉,简行严悲叹一声,想从身上翻点什么东西出来打发时间,只翻出钱包,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最没用的恐怕就是这个了。甘小栗正试图用附近找到的野果子果腹,咬了两口,“呸呸呸”地都吐出来,舌头上又麻又涩,事后一想万一有毒,牙冠一凉,什么胃口也没有了。唯有肖海蹲在树下,学着他老师的样子拼命搔头发,他留的平头,刺拉拉的头发茬把手指甲都磨短了。
那辆在山路上出现过的汽车又开出来,为了掉换方向,车在房前绕了一大圈,刚好须经过池塘前面的路,简行严拍拍甘小栗的背:“怎么样,蔡小姐在车上吗?”
甘小栗眯着眼睛使劲瞅,“车上就两个男的,后排那个有点像——林育政。”
“怎么是他?”
肖海忙问:“难不成跟你爸有关系?”
简行严不回答,怔怔地盯着远处的虚空,福尔摩斯·肖早已因为关心则乱变成了一根筋,以为对方敷衍自己,大手一伸将其揪住说到:“是不是跟你父亲有关!槟榔屿上那么多女人,为什么非要是咏诗!”
大家都明白,发生在蔡咏诗身上的最有可能是什么。一个年轻漂亮的贫苦女人,一个依仗地方大佬混饭吃的歌女,倘若是有什么悲剧要发生的话,悲剧的类型似乎存在某种司空见惯的定式,某种肖海不愿讲明的定式。
简行严推开他的手说:“冷静点!如果跟老简有关系,老赔为什么还来简家门口求我们帮忙!”
“那是希望你能好好劝劝你爸!”
“我劝他干嘛!少爷我花名在外,和我爸只能是一丘之貉!”
肖海气急败坏,眼看即将动手之际,甘小栗扑过去拦腰截住他:“怎么你们先反了!你们到底想不想找到小蔡姐。肖大哥你好好想想,不管是不是他爸掳了小蔡姐,我们绕了一那么大一圈、跑了那么多路,还半路把你拖进来是为什么?因为我们和你知道得一样多!你想救人,我们也想救人,所以至少先找到小蔡姐再说。”
争执之际,载着林育政的汽车消失在山路上,天光越来越柔和,肖海也再度平复了情绪。纵然他机警能干,也是个至情至性、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对爱侣不惜肝脑涂地的忠心当中,还包含了一丝对自己狭隘认知的忏悔。蔡咏诗送给他的那句“我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善良,你也不是我以为的那样聪明”真是一语中的。
甘小栗松开肖海,身心俱疲的同时又始终觉得,自己再也不能不作任何努力就轻易失去什么了。反观简行严,还是迷茫的望着虚空一点,他的脑子又在计划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