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愧疚之心让他明白,尽管自己是娘惹的孩子,是个侨生,留学过英国,可是归根结底还是无法摆脱在海对面、那片遥远大陆的影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时一阵明显的颤抖从被他握住的双手上传来。
甘小栗被剧烈的头痛所侵袭,身上皮肤紧绷得快要裂开一般,豆大的汗珠沿着毛孔往外涌,他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继续坐着,靠着简行严的肩膀斜斜的躺下。
“我好难受啊。”
甘小栗的身体状况比所有的麻烦事都更加的刻不容缓。
“我带你去医院!”
“……你有钱吗?”
“就不该听我的主意,应该回家去,管他南拓还是林育政,先给你拿钱治病去!”
面对偶尔会表露出天真和莽撞的简少爷,甘小栗摇了摇头:“既然我们已经到这儿了,就别说……”话未说完,人先停下休息。“我连鼠疫都逃过了,你别着急……”
“可别是已经用光了这辈子的福气才好……”
“你说什么?”
简行严连忙否认:“没……我说只要你没事,我宁可把自己这辈子的福气都送给你。”
甘小栗的身体又往下滑了一点,几乎平躺在干草上,他用自己最后一点力气伸手拉住简行严的肩膀说:“一次只分给我一点就够了……你可别,半路跑掉了啊……”
第132章 眼睛里的湖(二)
如果说甘小栗不知道自己正在试图引发什么样的事故——那是错的。对于将要发生的事他非常清楚,这件事早在他的心里、他的梦里发生过许多次,只不过他不肯将它推出潜意识的湖面,如此一来,他就不必担心自己会有一些奇怪的冲动。
现在他终于决定用尽全力去成全自己,因为不知道还没有下一次机会。
而这件事对于简行严,却是令人错愕的。他没有想到甘小栗会在这样的处境之下突然越过了那条界线。他一遍又一遍和对方确认心意,用语言、用眼神、用吻去确认,直到得到无数个相同的肯定答案。甘小栗是虚弱且滚烫的,可在简行严眼中他正展示了对自己全身心的信任,正像一朵花般毫无保留的盛放。眼泪落在甘小栗的背上,简行严为自己未能拥有坚强意志去拒绝对方而感到羞愧,可是这一刻又太过珍贵了,他恨不得每一秒都掰成十份,慢慢用自己每一寸皮肤去留住此刻的感觉。
两个人在长屋的黑暗中秘密的将灵魂都交于对方,无需问什么“这是谁的第几体验”,无论是谁,体验都是一样的新奇和惊艳。甘小栗正在打通又一种感观再度认识简行严,认识那个名叫“简行严”的家伙的全部,好打消潜藏在心中的不安。冰凉的触感正由四肢向中心靠拢,这让他在高烧中获得片刻消解,人类的思绪正在悠闲退出,暂让动物本能控制身体,一层一层攀上想象的高山。
他面颊上一点梨涡里,笑意荡漾,若是长屋有光,简行严一定会被他笑容里的妖冶所蛊惑,也许能更受鼓励,可惜黑暗守护了他俩也掩藏了甘小栗的笑容,简行严还在欢愉和羞愧的夹击中举步维艰。
“你……不要太在意。”甘小栗仿佛觉察到简行严的窘迫,喃喃道。
简行严埋首在他的颈窝里说:“我不应该,我不应该的……”
“不会。”声音来自胸腔之中,“这是我的选择。”
“小栗子,”简行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
“为什么?”
“我,你有那么多麻烦事,我都帮不上忙。”
“扫兴,”甘小栗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苦涩的欢愉真是格外香甜,“你就是你,是你就足够了。”
简行严心中由悲转喜再转悲,他觉得甘小栗的选择来得太轻了,是自己就足够了,自己不需要做什么,不需要陪他聊天、和他约会、送他礼物,不需要想尽办法讨好他,只要做自己就能得到甘小栗的心。
简行严狠狠抱紧甘小栗,耳畔一阵寂静,一声爆炸在虚无之处传开,爆炸的余波让他们唇舌交缠,脑中则是大段的留白。
第二天快到晌午,甘小栗才睁开眼睛。
他先是看到了一片湖,湖水退去,然后才看到了长屋焦黑的屋顶。
昨晚真的把什么东西推出潜意识的湖面了。
甘小栗一边想一边试图坐起来,可是身体极度乏力,四肢就好像跟他没有关系一样随意地指向不同方向,再一看,身上盖着干草,在干草下面,胸口和腰间点缀的不是吻痕,却是小虫咬过的水泡。他厌恶地用力翻身,双手撑地,好不容易把上半身支起来,顿时感到口干舌燥。
“你躺着别动罢。”简行严走过来,递来昨晚那个缺口的瓷碗。
甘小栗从昨晚到现在只喝了一口水,这会儿喝了第二口,喝完笑了笑,用寻常的狡黠表情说到:“你起来很久了吗?”
两人由昨夜建立起更加亲密的关系,此刻仍有一股暖洋洋的默契包裹着他们。
“唔,你还病着,好好休息吧。”简行严有些不好意思,他用眼睛瞟了瞟长屋的另一头,只有白胡须、黑皮肤的老伯还在,神情漠然地盯着空中的某处发呆。昨天没注意到老伯的头顶寸草不生,和他茂密的胡须大相径庭。
老伯突然双手手心向上,闭目,口中念念有词。
或许是个僧人,简行严脸红,自己不是刚刚才破过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