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分兵,只怕不妥。”
苏里青格尔目光灼灼:“那萧青冥跑了怎么办?伯父,他身边还有个绝顶高手,你能保证一定捉住他?把皇帝放跑了,只攻下一座城池,那也是我们失败了!”
苏摩道:“可是,按理来说,中央禁军战斗力应该比地方军更强,而且应该不止城墙上这些兵力才是。”
苏里青格尔心腹部下铁心哈哈笑道:“如果他们藏着兵力想夜里袭营,那更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喜事啊!”
众人一愣,同时大笑起来,被启朝的那些虾兵蟹将袭营,那确实是个笑话。
苏摩低头想了想,从战况来看,对面确已是强弩之末,不可能再翻出什么风浪。
他终于点了点头:“既然殿下如此看中那萧家天子,就以活捉他为重吧。”
※※※
随着夕阳的余晖一点点落下,最后一点残血般的冷光映照在城头每一个士兵的脸上。
敌人已经昼夜不断连续进攻两天两夜了。
除了第一天的防御工事起到了用处之外,自从燕然移动主攻方向,他们就立刻开始了最猛烈的攻势,再也没有给守城将士哪怕一丁点喘息的余地。
这两天的战斗异乎寻常的惨烈,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每一次被敌人攻上城头,都是一场血腥的杀戮,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太医院的太医们带领的医学徒早已忙不过来了,士兵们尚且能轮换休息,他们连轮替都人手都不够。
中央禁军承平多年,过去昏君不问政事,朝廷忙着党争,国库无钱无粮,军饷拖欠,军备松弛,哪里有边防军的战斗力?
若非兵力还算充足,且有萧青冥这个皇帝亲自督阵,再加上不计成本的后勤补给,别说守城数月,只怕要不了几天,就要崩溃献城。
这就是真正的燕然军,号称人人以一敌十,力能扛鼎,凶残暴戾的草原之王!
不过短短两三天,萧青冥和黎昌费尽心机鼓舞的士气,已经跌落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
恍然,害怕,慌张,茫然,不知所措,面对死亡的巨大压力沉甸甸压在所有人心头。
入夜,萧瑟的北风剐过着一张张垂头丧气的脸。
燕然军猛攻过一轮,回营造饭。
守卫们刚经过一轮换防,城墙角落中,新来的年轻小伙子有些害怕地问旁边的老兵:“战况很惨吗?我之前怎么听说,皇帝曾经亲自驾临,还承诺说七日之内必定退敌呢?”
“已经五天了,兴许再坚持两天,我们就能赢了呢?”
老兵翻了个白眼:“也就是你这种天真的小孩才相信那些大官的话。不过是为了稳定军心的小伎俩,燕然势大,皇帝老儿又不是神仙。”
年轻新兵小声道:“不是说君无戏言吗?皇帝总不会说谎吧?”
另外一个老兵身上包扎得到处都是布条,身上还渗着血,靠在墙根处,冷笑:“你肯定不知道,最近皇帝身边那个秋朗副统领在做什么。”
“做什么?”
老兵压低了声音道:“挖逃跑的地道,皇帝看局势不妙,要逃跑啦……”
年轻新兵啊了一声:“那我们怎么办?要是城破了,我们该往哪里跑呢?”
老兵一怔,手指不自觉抹了把灰,慢慢抹到脸上。
“是啊,我们该往哪里跑呢?”
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州人,进了禁军混口饭吃,托人说了一门亲事,去年生了个白胖小子。
小孩儿白白嫩嫩的,他可稀罕了,平时媳妇嫌弃自己手粗糙,都不许他多摸摸儿子的柔嫩的脸蛋。
老兵借着昏暗的火光,看了看自己满是伤痕和老茧的双手,他多想,再亲手抱一抱儿子,捏一捏他可爱的脸。
心口猛然一颤,热气瞬间涌上眼眶,老兵声音嘶哑:“小哥,你会不会写字?”
年轻新兵稍微点一点头:“会的不多,只会一些简单的。”
老兵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已经很脏了,他努力将它抹平整,找了半天没有笔,最后解开自己一处包扎过的伤口,身子一动,便有血沁出来。
“能不能帮我,写封遗书?很简单的,就一句话!就蘸着我的血……”
新兵看他惶急的神情,鼻头一酸:“你说。”
老兵想了想,低低地道:“婆娘,我要是死了,你再找个人过,柴房里藏了几粒碎银,别饿着自己和宝儿……”
年轻新兵忍不住跟着红了眼眶,低声问:“你不打算跑了吗?要是偷跑,说不定能活。”
老兵叹口气,缓缓摇头:“这里,可是我的家啊……”
离他二人不远的地方,萧青冥一身戎装在城楼拐角处站了许久,身后跟着一群文臣,安静地听完了这番对话,俱是无言以对。
目之所及,满眼哀鸿遍野之景,绝望的气氛在冷风中无声蔓延。
很快,皇帝和一众重臣驾临城楼的消息引来了黎昌和张束止,两人风尘仆仆,匆忙向他行礼。
两个士兵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站起来,连那封“遗书”都吓掉了。
张束止忙告罪道:“陛下,末将管束不严,他们只是,只是……还请陛下恕罪!”
萧青冥仔细端详两个士兵惶恐的脸,还有那一身的伤。
他喟然一叹:“有此等怀抱死守之心的士兵,是朕和大启之幸,朕怎会责怪?”
他目光如炬,眼中没有一丝对战事的畏惧和退缩。
他缓步上前,逐一扫过周围所有人的脸。
黎昌和张束止等将领都注视着他。
喻行舟和一众文臣也凝望着他。
秋朗、书盛等臣下都静静地等待他的命令。
周遭所有守城的士兵们,都怀揣着谨慎的期待和一丝丝微弱的希望盼望着他。
他是大启的天子,国家的象征,此时此刻,亦是每个人灵魂与精神的支撑。
萧青冥沉默半晌,忽然扬声道:“拿纸笔来。”
这时去哪里拿纸笔?还是书盛机灵,他身上带着几份刚刚送到的情报奏折和笔墨,直接把空白那页撕下来。
狂风呼啸,萧青冥身后血色的披风烈烈翻飞,他一字一句,抑扬顿挫,缓缓道:“朕在一日,则城墙不倒,家国不灭。”
“敌人要若攻破国都,除非踏过朕的尸身!”
“朕如同诸位一样,将死守国都,直至大启得胜那一刻。这,就是朕的遗书!”
“陛下!”喻行舟那张素来自若的脸瞬间变色。
周围所有人都懵了,大脑空白,耳鸣一般嗡嗡作响,直到喻行舟的喊声,众人才惊觉回神,紧跟着是热血上涌,激动得脸色通红。
与国同休,保家卫国,从未有此刻这般清晰感触的时刻,至少在这一刻,所有的杂念一瞬间都被抛诸脑后,对生死的畏惧和对战事的绝望都暂时被驱散了。
在场诸人无不动容,不约而同纷纷跪下:“陛下万岁!大启万胜!”
呼声在城头远远传开,久久不散。
便在此时,子夜的更声远远传来。
萧青冥看一眼黑沉沉的天空,转头看向钦天监监正:“现在的风,到时候了吗?”
监正激动得声音发颤:“到了,傍晚时就已经起风了!”
“好。”萧青冥沉下声,“督造局,军器监,内务处,所有东西是否已准备妥当?”
两个总管立刻跪地恭敬称是。
萧青冥:“摧眉,何在?”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人越众而出来到皇帝面前,干脆利落单膝下跪:“臣在。”
他一头乌黑长发扎在后脑梳成一束,一对桃花眼仿佛略带笑意,此刻收敛了起来,恭敬且肃穆地望着对方。
萧青冥深深看着他,这是最后一张英灵卡,但是等级不如秋朗,甚至不如白术。
“今晚,你身负重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摧眉谦卑地低下头:“陛下之命,即使粉身碎骨,也必不辱使命。”
萧青冥点点头,眼神炯然,锐利逼人:“秋朗。”
“臣在。”
“黎昌。”
“臣在。”
年轻的皇帝每叫一个名字,便得到一声肯定的回答。
高傲如秋朗,此刻也恭顺地等待着君主的命令,即便并非强制。
三人齐齐跪在他面前,萧青冥望着夜空亮起的一抹月色,忽而眉头舒展,从容微笑起来:“朕,就在这里,等诸位凯旋。”
“是时候,送给燕然太子一份终生难忘的耻辱了!”
彼时子夜刚过,又是新的一天,系统板面上显示的幸福度,仅仅只剩3%。
第19章 胜利的希望
深夜的寒风刀割般刮过城外空旷的战场, 枯草被践踏得七零八落,暗红的血色自城墙往外蔓延,几乎把大地染红。
横七八竖的尸体倒在断壁残桓之间, 乱糟糟地堆叠着,有燕然军, 有城头摔下来的守城军,更多的还是连薄甲都不曾穿过的奴隶。
他们生前如野兽一般拼死搏杀,死后反而能安静地卧在一处, 不分彼此。
在幽昧的月色下,这景象如同人间炼狱,显得格外残酷可怖。
城楼上, 一身戎装的皇帝正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四周的火把尽数被点亮, 换防的守城士兵们安静地伫立在自己的岗位。
他们不知道自己还能扛过几波敌人的进攻,但只要看见那面象征帝王的华盖, 就在离自己不远的位置, 总能升起一点希望和慰藉。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运输物资的后勤兵们不断来来往往,萧青冥计划中所有准备的东西,都已经陆续堆放到瓮城中的空地上。
这些天以来, 萧青冥每日只睡不到两个时辰, 眼中红血丝密布,眼底的青黑不得不用粉掩饰。
即便如此, 每当他出现在人前,必是精神奕奕, 泰然自若的模样, 仿佛燕然声势浩大的十数万大军, 不过是他挥手即灭的乌合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