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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罪 第36节


    “走了。”一声呼唤将施绵喊回神,她再看向林中,发现几人已走出很远,快到竹林另一边了。
    “嗯。”自严梦舟到了后,施绵第一次出声,简短地应了,缓步绕着竹林追去。
    这日她不太舒适,踩着积雪,走得慢极了,绕到通往竹楼的石板小径的一头,正好看见严梦舟站在对面与菁娘说话,宽大的背影几乎将那条小径堵死。
    施绵抿了抿嘴唇,默默地移开眼,脚步一转,向着东林大夫的庭院走去。
    “去哪儿?”严梦舟听见响动,转头高声问她,“菁娘说你身子不适,别走远了。”
    施绵脸上一热,停住步子,转过身盯着面前的竹子,细声说道:“有些冷,我去师父那里。”
    说罢再次转身,步子稍微加快,直奔东林大夫储存药材的房间。
    东林大夫正在屋中看严梦舟带回的稀罕草药,见施绵进来,道:“正好来把药草分一分,十三最不耐烦做这事,还得你来帮师父。”
    “嗯。”施绵搁下暖手炉,解开斗篷走过去,粗略看了一眼,将药柜小屉打开,挨个检查后放进去。
    开春后东林大夫要下山看诊的,为了方便,习惯提前把药材备好。
    分装药材的活要细心耐心,常常是施绵来做。
    屋中有三排药柜,每一个都贴好了标签,施绵将注意力集中在草药上,挨个装进去。
    还剩一小半,听见外面有渐大的说话声。
    “……学两成就够对付你了,警告你别招惹我。”这是十三的声音,不知道在说什么。
    施绵侧耳静听,听严梦舟道:“你可以试试。”
    试什么?她再听,突然传来“噗通”一声,像是有人摔在了雪地上。
    十三叫起来:“你来真的?那爷爷也不客气了,你今晚上睡觉最好别闭眼……”
    施绵还在偷听,脚步声传入耳,她一回头,发现是严梦舟进来了,连忙转回脸装作在认真分装药材。
    手抬高要将药材放入小屉,恍然发现方才一分神,对应错了药屉,该是上面那一个才对。
    她手腕再抬高一些,未触及,阴影从背后靠近,一只宽大的手映入眼帘,径直将她头顶两个药屉接连打开,严梦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个?还是这个?”
    施绵匆匆将药放进去,扭头往另一边走,道:“就这一点了,你来帮师父放吧。”
    “我认不全,你就不怕我放错了吗?”严梦舟语气与从前无异,很是随和熟稔。
    施绵却不知为何听得心中古怪,隔着张桌案抬眼,见严梦舟面对着药柜在辨别上面的药名,根本就没往自己身上看。
    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严梦舟的后腰与肩背,那两处怎么看都与记忆中有很大差异,完全不是从前背着自己的那样。
    施绵莫名暗恼,道:“别这样与我说话。”
    严梦舟回头,眉峰皱起,“我怎么与你说话了?”
    第35章 没有
    回到小叠池后, 严梦舟正常与所有人交谈,寻常对话并不会特别注意语气,听施绵不悦, 不由得怀疑是自己什么时候不经意惹到了她。
    毕竟施绵很少闹脾气。
    他发自内心地问施绵自己哪里不对, 问完后, 凝目看着施绵等她回答。
    落在施绵眼中,他眉心拧起,压在浓眉下的双目黑沉,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来,直透人心, 是在强硬逼问。
    这让施绵不安,她不喜欢严梦舟反问的语调,也不喜欢被这样俯视,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身子刚晃动一下,觉得这样是胆怯, 强撑住没有动脚。
    下一瞬, 见严梦舟手臂在桌面上一撑, 眨眼间跃过窄桌到了她面前。
    施绵只觉眼前一暗, 宽肩长臂骤然逼近, 陌生的味道挟着未尽的风雪寒意铺天盖地而来, 如雪山崩裂, 呼啸着滚落到近前,几欲将她压在下面。
    她无处躲闪,被抓住了胳膊。胳膊上的手很大, 几乎环握住她整条小臂, 略微带着些力道将她往前拖拽。
    施绵站立不稳, 微一趔趄,两手按在了严梦舟上臂。
    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她一抬头,正对着严梦舟的下巴。
    施绵心头轰的一声着了火,又急又臊,用力推了严梦舟一把,急道:“你凶什么!”
    严梦舟神色一顿,缓缓松开她,问:“我什么时候凶你了?”
    他凶自己了吗?好像没有。施绵没法回答,咬紧下唇后退,想就这样跑开。
    可他俩的动静太大,引得药房另一端的东林大夫侧目。门口,十三正在外面叫骂着拍打衣裳。
    这一幕被别人看见了,解释不清楚,就是她无缘无故冤枉严梦舟了。
    施绵找茬:“你那么用力抓我手臂做什么?疼死了。”
    严梦舟:“菁娘说你今日不适,我看你像是要晕倒,过来扶一把。你不是头晕?”
    施绵低着头,沉闷道:“才没有。”
    她谁也不敢看,绕着长桌回到药柜前,一声不吭地继续分装剩下的药材。每次回身拿药,都会用余光后瞟,提防着严梦舟再靠近。
    好在严梦舟没动弹,只是询问:“你今日怎么怪怪的?”
    “没有,我好的很。”施绵语气加重,“你别问了。”
    十三在门口将他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遗憾两人没能打起来,走到施绵身边与她一起挑拣药材,怂恿道:“扎他!师父不是给了你几根银针吗,就用那个扎他!”
    身边人换成十三,施绵就没有不自在了。
    她不理会十三的鼓动,将最后几包药装好,道:“我回竹楼那边了。”
    低着头走到门口,施绵无声地回头,眼睫蜻蜓点水般掀起,视线在药房中轻扫一周,掠过严梦舟飘到药柜上,接着眼睫一垂重新低下去,扶着门框袅袅地迈出去,纤细的身姿隐入飘雪中。
    严梦舟这才有机会问东林大夫:“她今日到底是怎么不适,脾气这样大?”
    东林大夫:“没听她说有不适,是姑娘家耍小性吧。”
    严梦舟肯定施绵不对劲,在竹林小径时,菁娘清楚地与他说了,“我家小姐今日不舒适,别带她外出,也别吵她闹她。”
    他从未见过施绵这样怪异,不是身体不适,那就是情绪低落了。整个小叠池,除了十三,所有人都是惯着她的。
    严梦舟心中揣摩了下,问十三:“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呵呵。”十三讥笑,“是啊,我前日喂她吃了砒/霜,昨个把她打得头破血流,明日还要将她埋进药圃做养料。”
    严梦舟懒得理他,看见施绵的斗篷与暖手炉落在窗边的躺椅上,拿着追了出去,到了门外,发现施绵用了好几年的小花伞就支在雪地上。
    雪花早已悄然转急,洋洋洒洒,组成如纱似雾的天幕。
    严梦舟阔步踏出,在竹林小径中看见了施绵。
    她穿着一身绣着红梅金蕊的衣裙,袖口、领口及腰间缀着细细的白绒,长发用银缎与白色绒线缠成两个辫子,低低地垂在后肩。
    飞雪被头上密集的竹叶遮挡,有几片从缝隙中零散飘落,停留在她头顶。
    往年冬日,菁娘怕她受寒,只要外出必须给她披上斗篷,绝不允许她淋雪。施绵知道自己易病,也会力所能及地将自己照顾好。
    这会儿,她却感知不到寒冷似的,立在石径上,手中拿着一节竹枝,将竹叶一片片揪掉,抛在雪地上。
    严梦舟站在不远处看了片刻,加重脚步走去。
    脚步声惊醒施绵,看见是严梦舟从窄窄的小径上走来,那股异样感又来了。施绵脚尖碾了碾地上的积雪,没有动弹。
    严梦舟:“待会儿菁娘看见,又该数落我了。”
    十三不爱理施绵,东林先生怪不得,菁娘又舍不得责备施绵,只能逮着伏低做小多年的严梦舟与贵叔数落。
    他一步步走近,先将伞与暖手炉递给施绵,再伸手去拍施绵肩上的雪花。将触及,看见施绵的眼神,手掌翻动,改拍为扫。
    “碰你一下、说话大声点就是对你凶了?”严梦舟边说边展开斗篷,绕到施绵身后帮她披上,“你小时候都没这么……”
    他没找到词来描述,“啧”了一声,道:“越长越回去了。”
    他借着披斗篷的动作绕着施绵转了一圈,影子和气息就跟着将施绵围住。
    幸好厚实柔软的斗篷为施绵提供了一道屏障,她从里侧用手指抓紧斗篷,低声埋怨道:“谁让你长这么快了?”
    “我长得快?”严梦舟复述她的话,话里话外都是质疑。
    一起长大的,不是他长得快,那就是自己长得慢喽?施绵在心中揣测他这话的意思,偏着头一看,严梦舟也正看她,眉眼如剑。
    那股拘束感又来了。
    不等施绵将相汇的目光转开,严梦舟向着她脖颈处斗篷的系缎伸出手。
    施绵觉得他的手掌快有自己的脸大了。
    “不用系了。”施绵躲避开他的眼神,抓紧斗篷转身,“我去找菁娘了,就这一小段路,到了屋里还得脱下。”
    她抛下严梦舟回到竹楼,贵叔正在小叠池边洗竹笋,菁娘在厅屋里琢磨菜色。
    屋里摆着炭炉,炉上热着桂圆红枣甜汤,菁娘看见她回来,立马放下手中事盛了一碗出来,问:“还难受吗?”
    施绵脸唰的红透了,坐在小炉边难为情地答不上话。
    菁娘说她不舒适,不是因为病,而是来了癸水。前两回完全不敢下地,到这一回在屋子里闷得狠了,才小心翼翼地在周围走走看看。
    不巧撞见严梦舟回来了。
    菁娘回想过去,他一回来就总拐带施绵出去,拦都拦不住。怕他在这时将人拐走,以病做借口提醒了他一下。
    “喝点热汤能舒服些,晚上再泡泡脚,不碰冷水就没事了。”
    “我知道,别说啦,要被人听见了!”
    菁娘笑,想她脸皮薄,就没说了,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炭,将屋子烧得更旺了些。
    施绵用勺子饮下半碗甜汤,看看外面纷纷雪花,小声问:“他们怎么没有啊?”
    不必想也知道“他们”是指严梦舟与十三,菁娘笑道:“这哪能一样,男孩子长大后通常骨架更大,开始长喉结和胡须,你瞧师父和袁先生是不是一把白胡子?”
    施绵又想起严梦舟的肩背,喉结她也看见过,就是胡须没有。
    她在脑中将东林大夫的白须挪到严梦舟下巴上,脸一皱,嘟囔道:“长胡须丑死了!”
    菁娘失笑,当她初长大的姑娘对这些过于敏锐。
    晚些时候,几人聚在一起开膳,施绵借口累了没去,早早洗漱后上了床。
    睡的早醒的也早,开窗时雪花继续飘着,施绵在高高的小窗口看见严梦舟与护卫例行比武。这么多年来,每日都是这样,施绵没见他断过一日。
    她瞧不出输赢,到那边收了手才合窗去洗漱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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