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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罪 第85节


    肃岭王脸色一僵,赶忙继续道:“皇兄,今日我那王妃撒泼死活不许我外出,否则臣弟一定会同去,定会竭力护住兄长的!”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
    肃岭王一转头,看见了另外两位兄长,急着补充:“当然还有二皇兄、四皇兄。”
    锦川王手掌被包扎成了粽子,他身材偏胖,笑起来双眼眯成一条缝,道:“六弟好本事,一个人能护住我们三个。”
    肃岭王被他笑得头皮发麻,硬是道:“论本事,臣弟哪里比得上几位兄长,只是假使臣弟今日也在,必要与几位兄长同进退,万死不辞。”
    今日相聚,兄弟几人中唯有他没去,结果好巧不巧遭遇了刺客,就剩下他一个完好无缺的皇子。
    太子是皇后的心头肉,严梦舟受皇帝偏袒,锦川王身后有不少朝官支持,幸好几人都未伤及性命,否则他跳进护城河也洗不清了。
    肃岭王说完,锦川王笑了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
    今日这事到底如何,他初始是惊诧震怒的,在看见太子的胸口、严梦舟的手臂双双见血后,没时间揣摩真相如何,主动迎着对方的利刃刺伤了手掌。
    若他没看错,太子原本是会受伤,但不会伤得这么重,他是故意的。
    太子与严梦舟这对同胞兄弟受了伤,他若完好,最大的嫌疑人就成了他了。
    锦川王手中的伤口很疼,但心中挺高兴的。严侯的亲儿子死了,太子意图维护严梦舟,严侯还会坚定地站在太子那边吗?
    严梦舟也在想着严侯,想着怎么杀了他。
    严家还有一个瘫痪在后宅里的严奇,一个昏睡中的严少夫人,要将严家这几人短时间内全部清除,有些难度。除非严家人自己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严梦舟思量中抬眼,发现锦川王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二人对看稍许,目光错开。
    .
    明珠将偷听来的话传给施绵,施绵由此想到了黔安王与景明帝,还有那个趁着先帝病重逼宫的辰王。
    严梦舟与她说过,想要提前脱离京城去封地,要等一个机会,一个动乱的机会。
    施绵将这些掺杂在一起细想,想得心惊胆战。
    庭院中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沉思,一抬头,看见菁娘回来了。菁娘远远喊道:“明珠,王妃派人来接你了!来了许多侍卫,催你立即动身回去!”
    因为皇子遇刺的事情,现在京城满大街都是官兵,黔安王夫妇不放心明珠外出太正常了。
    施绵抓住明珠的手,诚挚道:“明珠,多谢你与我说这些……”
    她没有消息来源,若非明珠告知,怕是要等这事在民间传开了才能获知。
    “我就是与你说说闲话,有什么可谢的。而且就算我不说,四哥也会告诉你的。”明珠不以为意,只叮嘱她近日小心。
    施绵感谢她,送她出去的路上,想着方才所思,心中始终不得安宁,叮咛道:“你听王爷与王妃的话,老实待在府中,不要外出了。等这些风波过了,我再去寻你。”
    送明珠到医馆门口,见黔安王派来的侍卫足有七八十人,威风凛凛占据了半条长街,吓得周围百姓房门也不敢开了。
    雨点落在脚下溅起水花,施绵看看阴沉沉的天空,想再与明珠叮嘱几句,已榻上车撵的明珠忽然回头招手。
    施绵走近,听她低声问:“你与四哥是真心想回封地的吗?”
    “是。”施绵眼神澄澈,认真地回答她。
    明珠轻呼一口气,对她笑笑,轻快地上了马车。
    阴雨天持续了三日,第三日天将黑时,严梦舟回到了医馆,被围着查看了伤势。的确只是皮肉伤,几日下来已经结了浅浅的痂。
    施绵心神微松,耐着性子用了膳,先一步回屋洗漱。
    严梦舟进来时,她已经躺下,在严梦舟要掀她衣裳查看淤青时,摁住他的手,问:“你与我说说,你心中究竟是什么打算。”
    几日未见,严梦舟惦记着她身上的淤青,也怀念着分别前的亲密,突然被这样问,动作停顿住。
    静默了下,他语气自然道:“没什么想法,严家正忙着严狄的葬礼,等他们忙完了再说……”
    施绵听出他的不诚,眉心紧皱着打断他,“这几日我想了许多,也与明珠打听了些旧事,发现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我不喜欢被瞒着,你究竟是何打算,今日就与我说清楚。”
    寝屋里燃了蜡烛,熏黄的烛光被外面淅沥的雨声震动了一般,微微抖动,连带落在严梦舟面庞上的光影忽明忽暗,让人看不出他眼中情绪。
    严梦舟久久不语。
    “他们说你幼时流落贼寇之中,是被一个道士养大的。现在那个道士变换了装束出现在二皇子锦川王身边,是不是你安排的?他要做什么?”
    “严狄死了,□□余几人你要如何对付?皇后娘娘得知是你动的手,她能答应吗?这事你又要如何解决?”
    “还有前几日遇刺的事情……”施绵扶上他的手臂,抚摸着他衣裳下绑着的纱布,声音轻得几乎被敲击在屋顶的雨点声压下去,“你、你有没有想过真的杀了太子……”
    烛芯跳动了下,严梦舟抓下她的手,平淡道:“我不想说。”
    “可是我想知道。”这次施绵不像从前那样妥协,她打破砂锅问到底,“我想知道你心中所想的一切,我们是夫妻,我应该知晓。”
    严梦舟不愿意说,不论是幼时被抛弃,流落贼寇中受过的折磨,与疯道士在外游走的那七年,抑或是被找回后的种种,每一件他都不想施绵知晓。
    施绵只需要知道事情的结果,与他在她面前展现出的那些,就足够了。
    得不到回答,施绵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缓声问:“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用师父给的迷药把你迷晕了?”
    严梦舟不做声,他坐在床榻边,侧后方是烛台,稍一偏脸,就能将自己隐藏起来。
    “你晕了两日,我害怕你出事,就让师父给你把了脉。师父说……”施绵从榻上跪坐起来,手指沿着他臂上的伤口往下滑,捏了捏他的腕骨,再移落到他手背上,指腹摩挲着他突起的指节,轻喃道,“……说你四肢关节全部被暴力打碎过……”
    严梦舟陡然抬头,仍是背着光,施绵却能感受到他锐利的眸光,宛若冬日檐下刺骨的冰锥,要将她射穿。
    下一瞬,严梦舟站了起来,手粗鲁地从施绵手中挣开,身躯如陡峭的崖壁,伫立在床榻前,黑压压的影子与威逼的气息向着施绵直扑而来。
    外面的寒意恍惚袭入了屋中,冷意蔓延。
    “你想说什么?你早就知晓我被父母抛弃、筋骨尽断、被关在笼中割腕取血做酒水的过往?还是要劝我豁达些,与你一样既往不咎?”
    严梦舟声音带着刺骨的阴冷,仿佛变成个陌生人,含恨质问着施绵。
    施绵坐起来去牵他,牵了个空。
    “你问我是否想过杀了太子,我坦白告诉你,早在十四岁被接回宫中第一眼看见他,我就想亲手杀了他。我想当着父母的面斩断他的四肢,割破他的手腕,将他的血水灌进那个女人口中。我想看着她发疯,看着她痛不欲生地死去!”
    “我不仅这样想,也的确这样做了。从严家抢夺雪莲之前,我就已经与亲舅舅结了怨,两个表哥都是被我弄残废的。生父接我回京只是为了他的脸面,生母则恨不得我死。我心思阴暗,不仅想弑父……”
    “弑父杀母屠兄,我知道,你很早以前就说过。”施绵截住了他的话。
    这些日子,她回忆了许多往事,记起刚认识严梦舟时与他玩闹的事情,那时他就说过:“我其实是个谋划着弑父杀母屠兄的坏种。”
    听者无心,过了这么多年猝然记起,才惊觉那不是在说笑。
    原来很多年前初见时,严梦舟就抱有这样的想法。
    这些事情埋在严梦舟心底多年,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此时心绪浮动,奔腾的恨意再也压抑不住。
    少时他曾途径一座道观,听老道人说人有千面,喜怒忧惧、爱妒贪欲,或者贪嗔痴恨,最丑陋的一是恨,二是妒。
    他嫉妒太子,憎恨生父生母。
    这两种丑陋的感情他兼具,并且自幼年就在心地生根发芽,无法拔除。
    严梦舟觉得自己这模样一定很丑,闭上眼转身。
    衣袖被拉住,他想起施绵的问题还未答完,沉息道:“你问我究竟是何打算,我的打算就是逼迫亲舅舅与太子反目,转而支持叶承云,我想坐收渔翁之利,想趁那时亲手杀了我亲生父母。”
    重重换了口气,严梦舟不愿再拖着,继续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不愿施绵看见他的脸,也不想去看施绵是何种眼神。
    施绵的心境比他宽阔,被血亲那么对待,也能坚守自我。他做不到,他忍了很多年,终是无法克制心中恨意。
    那日在望远楼,他看着利刃刺入太子胸口,心底生出补上一掌的冲动,只要轻轻一推,利刃穿透太子的胸膛,说不准他当场就能毙命。
    在他动摇的时间里,太子夺下了那把剑,看了他一眼,将剑尖向着自己胸膛推去。
    严梦舟在那瞬间愣住,眼前走马灯一样晃过儿时种种,在他大脑未反应过来时,身躯已经不由自主地逼近,将那把剑从太子手中夺下。
    他宁愿太子同样恨他,恨比有情更容易让他接受,这样他在下狠手时才不会迟疑不决。
    “我还想知道……”施绵的嗓音低柔,在严梦舟背后响起,“我还想知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严梦舟做好了她要问细节的准备,没想到她忽然问了不相干的,静默片刻,头也不回道:“回王府。”
    “你今日不是要留下的吗?”
    “依现在的情况,你我还是分开,各自冷静一下比较好。”
    施绵声音中多了丝恼意,道:“不高兴了就要与我分开住吗?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与我长长久久?”
    严梦舟还沉浸在往事中,心绪纷杂,又听她这样怀疑自己,眉眼低垂,看见了施绵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细腻纤柔,一如她的内心。
    他用力一挣,从施绵手中恢复了自由,疏离道:“我回王府去了。”
    阔步到了外间,打开房门,晚间呼啸的风席卷着凉意闯入屋中,内室的烛光闪烁了几下,在他迈出门槛后,颤颤巍巍地重新照亮。
    檐下灯笼摇晃着,严梦舟将要把房门关紧,踢踏的脚步声从内室传出来。
    仅余半人宽的门缝中,严梦舟看见了施绵,她光着脚跑出来,长发散落在颊侧与颈下,将那张素净白皙的面孔衬得更加窄小,黑亮的双眸更加耀眼。
    她站在那里,脸上写满认真,道:“菁娘说夫妻吵架一旦分房睡,感情就再也好不了了。我问你,你今日一定要与我分开吗?”
    严梦舟立在门外,风雨吹打在他脊背上,也打在他心中。
    屋中的施绵身上笼着温暖的烛光,就像是踏着春日的阳光走出来,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极其认真地等着他的回复。
    两人的呼吸都平静下来,环绕周围的只有凄清的风雨声。
    又一道风袭到严梦舟背上,从他躯体周围掠过,直奔屋中只穿着单薄寝衣的施绵而去。
    寝衣不耐寒,施绵打了个哆嗦。
    严梦舟五指收紧,霍然推门进去,关紧房门后一把将施绵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掀开寝被将她放了进去。
    他站起来迅速将外衣褪去,熄灯,放帘帐的动作一气呵成,进了榻中紧紧抱住了施绵。
    施绵道:“我也不是一直都哄着你的,现在我不想要你抱。”
    严梦舟不仅未松开,还摸索着去亲吻她。
    施绵在黑暗中躲避,声音又气恼起来,“我只说与你同睡,没说要你亲我抱我,你放开我。”
    她嘴巴被咬得疼,拼命地躲,紧闭牙关不让严梦舟得逞。
    抗争了好一会儿,严梦舟才松了劲儿。施绵推着他往里面躲,用后背对着他,态度疏冷。
    严梦舟平躺着喘息了会儿,感受着身侧传来的气息与怀中残留的温软,只觉脑中混乱。
    他心绪难平,该独自一人冷静冷静的,可按施绵所言,离了床榻就是要这份感情出现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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