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节


    新来的这三个人里,舒炎与祝缨差不多大,他是经历过一些事情的人,出仕不算太晚,因无人引路也吃了点小亏,一番波折碰到了郑熹。
    白、柳二人年纪比他小不了多少,三人都蓄上了短须,显出一点斯文之外的精明之气来。
    祝缨道:“一提年纪就要取笑我了。”
    温岳道:“不敢不敢,你最能干。”
    “哎,别,还是取笑吧,这样才好托你给我照看一下家里。”
    温岳对郑奕道:“十三郎看他,是个精明人儿吧?他还小呢?那几个南边儿的孩子你们见着了没有?小的六、七岁,大的十几岁,管他叫——阿翁!”
    温岳一口气在众人面前说这么多的打趣话,真是活见鬼!郑奕也与他一唱一和地:“这就不懂了吧?这叫萝卜不大,长在辈上了。那就得认。”
    祝缨道:“今天就说我了吧?要这样我可走了,我把他们带了来,托金大嫂她们照看着,正担心活猴儿撒泼呢。”
    说着,作势要起来,郑熹道:“不用你操心,会有人看好他们的。”
    祝缨又坐了回去:“那我就放心了,一会儿再出去领他们见君侯,讨个压岁钱。”
    郑熹道:“他是喜欢小孩子的,尽管讨要。”
    祝缨道:“有个孩子想要把好刀。”
    “哪一个?”
    “您猜?”
    “话最多那个丫头?”
    祝缨点了点头,问道:“怎么样?”
    郑熹道:“是苏鸣鸾的女儿吧?那倒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事情了,以后要继承家业的,软弱了不好。”然后又指指舒炎对祝缨说:“你们俩现在都任地方,想必能聊得投机。”
    祝缨就问舒炎是哪里人,在京城住在哪里之类。
    舒炎道:“晚辈是新丰县令。”
    祝缨微张了口:“那了不得。”
    舒炎有点苦笑地说:“未得京城便利,却又有种种京城之不利。也是很难。若非有尚书关照,恐怕也难干得下去。”
    祝缨道:“大人现坐在那里,可见以后是不会再难了。”
    郑奕道:“三郎这话说得对!呐!你们几位,可比以前顺利多了吧?”
    郑熹道:“莫夸我,从小你一夸我必有事找我的。”
    室内一阵的笑。
    郑奕道:“还真有事儿,等七郎闲下来我再说?”
    郑熹点了点头。
    初次会面,也谈不出什么正事来,郑熹只是让他们互相认识一下。郑奕、温岳等人与舒炎三人生疏是在郑熹意料之外的,他选的人都是长得也不丑、能力也有、为人也不讨人厌的,双方不能和谐,必是有其他的缘故。
    听郑奕这话说的,是有点埋怨他栽培舒炎不管别人了?郑熹略显一点无奈地对祝缨使了个眼色。
    祝缨亲眼见着了这几个人的相处,打定了主意:这跟我有关系吗?
    她像是没看出来似的,依旧是闲谈。既不提自己估计在梧州呆不久,也不讲任何与公务相关的事务。只说一些自己刚到京城时的事,都亏府里帮忙才租上房子,白庆志、柳昌也附和说他们现在都还在京城租住。
    祝缨道:“京城房子贵,我那时候想去买鬼屋。”
    柳昌笑道:“那个……我们还是不太敢住的。还是先赁着吧。”
    舒炎说:“赁房住也累。赁来的房子没有全然合心意的。”
    白志庆道:“现在正是在用心做事的时候,倒也不觉得苦。”柳昌在一旁点头。
    白志庆在礼部当个员外郎,祝缨与礼部熟人聊天的时候,并没有听熟人提及这个人。柳昌在刑部当员外郎。梧州的刑案发到京城,刑部的签名上并没有柳昌。柳昌是三人看着最年轻的,不排除他升到刑部的时间晚。这样两个人,如果不是狠狠用力地搂钱,那是不大买得起房子的。看两人衣着,也不像是个豪富的样子。
    他们才说房子的事,郑奕就说:“你们太谦虚了!你们赁的地方可不简单呐!三郎不知道吧?他们那儿比你家离这边都近。一个是赁的休致还乡的袁少卿的府邸,另一个更了不得了,是调出京布防的文将军产业。过几年索性买下来,那才方便又合意呢。”
    温岳道:“这个安排好。”
    郑奕道:“对吧?住习惯了就把它成自己的,省得挪。”
    郑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招呼六人出去入席,边走边指着祝缨说:“你们有什么话自己说去,你们三个不要看他年轻,无论公私事务,他都能理会。走,咱们吃酒去。”
    郑奕对祝缨使了个眼色,祝缨轻轻摇了摇头。几人入席,苏喆已经跟郑霖在一起说话了,郎睿被郡主带在身边,其他三个少年正在同金彪比射箭,郑侯取出一副雕弓来当彩头。郑侯道:“整天啰嗦个没完,快来一道吃酒。”
    郑熹笑着坐到他身边,爷儿俩说起了话。郑奕凑到祝缨身边,问道:“如何?”
    祝缨道:“你也太明显了。我只知道,我要打人的时候绝不能叫人看出来我要打他。你这一股子酸醋味儿,够烧一百条糖醋鱼了。郑大人眼光一向可以,这三个人必有过人之处。要是你今天肯让他们多说几句,我还能多看出一点他们的道行来。你把话都抢光了。”
    祝缨一摊手,郑奕怪声道:“还怪我了?”
    “不然呢?我要是你,要么就不叫尚书看出来,要么就找他说明白了,问一问他对新人旧人是个什么意思。你们是兄弟,自家人,有什么是不能摊开了说的?顺便帮温大问一问。”
    “我本来就要去找七郎的。”
    “那不得了?”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祝缨与郑奕看去,是唐善来了。唐善依旧是在侯府里,比起出去的金良,在祝缨等人面前反而更有面子一点。金良至今没有熬到从五品,本来快要熬到了,皇帝调禁军的时候,顺手将他们也调了一回,生生将他的步子给打断了。做官最怕计划得好好的突然被打断。
    祝缨道:“说你怎么不下场。”
    唐善道:“我下场了还有他们什么事儿?”
    “那我陪你,金大哥,来!咱们一块儿。”
    府里知道旧事的人都一声叫好。
    祝缨、唐善、金良各展本领。祝缨先射第一箭,然后是金良,唐善最后。最后唐善第一,祝缨与金良相差倒不大。
    郑侯道:“三个都有彩头!”
    祝缨道:“给丫头换把刀吧。”
    郑侯看看苏喆,说:“她的另算!你的也不会少。”
    苏喆高高兴兴地也拿到了一柄刀,对郑侯说:“我拿绸缎与您换吧!”
    郡主等人都笑着说:“不用、不用。”
    此时再吃年酒,侯府里就没多少人会与祝缨开玩笑了,也笑,但说话间都透着一点敬。祝缨也不因此疏远他们,还是与甘泽、陆超他们说话,又看陆超的儿子。这小子已经在府里当差了,干着以前陆超的差事,现在还是在郑熹的跟前做事,而不是从小陪伴郑川。
    祝缨又去看苏喆等人,让金羽几个不许喝醉了:“谁醉了,都捆起来直到酒醒。”
    郑熹道:“你还说别人呢?”
    “我不喝呀。阿彪,你也别喝太多。大人,您说是吧?”
    郑熹道:“不错,身在禁军,更不能因酒误事了,你们看看温大,他就很好。”
    宴散过后,郑府也往外送客。这一天来的都不大需要主人家亲自送,郑川带着弟弟送行。祝缨要看五个孩子,随便一磨蹭就留到了最后。她对郑熹道:“您要有空与十三郎谈一谈吧。”
    郑熹道:“他这个年纪、这个品级,到了靠‘熬’的时候了。谁来也都是这样。将来他熬过了这一关、升走了,难道要我自己什么事都干?你别学他。”
    “好。”
    ……——
    祝缨从郑府离开,咂摸着这其中的味道。她还没到需要担心这种情况的时候,预先见识一下也不坏。
    郑熹则认为祝缨说得有道理,是时候跟郑奕聊一聊了。
    于是,郑奕还没找郑熹,郑熹就先将这位弟弟叫了过来。兄弟俩坐一张床上,靠着熏笼烤着火说话。郑熹道:“新年我都不用买醋了。”
    郑奕哼了一声:“拿我来比怨妇吗?”
    郑熹笑笑,说:“人要是提东西,东西放在地上,伸伸手就能往上提起来不少。要是本来就在手里,往上拎点儿也还行。如果本来的位置超过了胸腹,想将它再往上提一寸都吃力,要蓄力的。”
    郑奕嘟囔一声:“我不是向你讨要什么!那几个人一把年纪了也不过如此,有什么好嫉妒的?三郎才到府里的时候那么小,我现在也不嫉妒他。我是说你待我们不如以前亲密了!”
    郑熹笑着反问:“真的吗?”
    “哼唧。”
    “你我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说要寻我,是什么事?”
    “我本来求个外任的,想先对你说一声。”
    郑熹道:“外任一任是好事,我现在只恨自己不曾外任,将来还未可知。但是你与温岳,现在不能离开。”
    “诶?”
    “就是蔺振,我也是不想他离开的。京中如此,咱们在京里的人手得足。到了这个时候,要耐心,等待时机才能一鸣惊人。伏下身子来,安静下来,嗯?”
    郑奕点头:“好。”
    郑熹道:“假也快过了,趁还不用应卯吃酒去吧。”
    郑奕被郑熹一番推心置腹,平和了许多。郑熹又将温岳叫去,与他一番开解。
    ……——
    郑奕的事情,祝缨对郑熹一提就罢,成不成的,她也不放在心上。与别人想的不一样,她并不很在乎“郑党”的团结。
    她还是接着交际,又将王云鹤、刘松年等人的家再跑一遍,冷侯府上也没落下。这回是拜年,顺路又看了一回鲁刺史和陈萌,陈萌又在府里设宴,吴刺史等人同样在座。
    特意与吏部的熟人们再吃一个饭,过完年,吏部照例还会有一批新官的任命。前一年的冬天,各地的刺史等进京向吏部反馈一下各州所属官员的情况,顺便评定一下他们的等第。由于刺史们到京有早有晚,各州官员评定的情况出来得也有早有晚。
    晚的那一批,其升降黜都要排到新年之后。
    祝缨就是瞅着这个机会,与吏部再勾兑一下。
    与吏部的人见完了面,祝缨又请梧州保送国子监的两个学生再吃一顿饭,与赵振等人凑齐一桌。席间,祝缨问他们:“项大在京城这些日子,你们生活也轻松不少吧?”
    张生道:“是。时有家乡土仪捎来,可解思乡之情。”
    范生道:“先有赵兄指点,后有项大郎照料,我们二人实在是幸福。”
    “不要太习惯了。将来为官一方,将别人为你做的事当做理所当然,那就要坏事了。别人不图回报?那你自己就得有点数。”祝缨说。
    两人忙离席表白自己:“并不敢。”
    祝缨道:“坐下,别一惊一乍的。他们两个的品性是可信的,将来遇到别人就未必可信了。你们家中长辈没有官身,我将你们送上这条路,当然要提醒你们。为什么说官宦子弟做官容易?有人教也是一条。没人告诉你哪里有坑,你就得自己去蹚。”
    “是。”
    连赵振他们也都听住了,一旁小吴更是恨不得将这些话都刻下来。
    祝缨又略提醒几句,接下来就不再说什么教训的话了,问起他们在国子监的同学,主要是一些保送生,明着问这些人在国子监的情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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