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节


    “如果一个朋友与另一个朋友不合呢?他要对得起哪一个?”
    赵苏道:“我从来不担心义父会帮着别人对付我,这样就够了。会轻易抛弃别人的人,也会轻易地抛弃我。我自己的仗自己会打。我相信如果我落难了,义父会救我的。”
    这事不适合公开拿出来讲,他故意留了一下。
    赶到会馆继续吃酒,就听到卓珏放话。赵苏嘴角微翘:“你们声音太大了。大声密谋么?”
    卓珏道:“这里是梧州会馆。”
    赵苏接过他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几人一番嘀咕,都认为卓珏所言极好,又公推了赵苏将这个意思明确无误地说给祝缨。不管别人怎么样,他们是愿意继续跟着祝缨干的。
    赵苏对卓珏道:“我怎好掠人之美?明天落衙后,我陪你去拜见义父,为你敲敲边鼓。”
    卓珏大喜:“多谢大人。”
    “我可称不得大人,你是顾同的半个学生,在你面前端架子,他是会骂我的。”
    卓珏笑道:“您也是我的半师呢。”
    赵振凑了过来:“我呢?我呢?”
    卓珏痛苦地别过了头去。
    ……———
    赵苏与卓珏约好了去找祝缨,哪知第二□□上又出事了。
    前线有了捷报,无论冷侯等人如何提醒,原本紧张的气氛还是松懈了下来。朝上又打了起来。
    祝缨没想到自己也能被当面质问。
    此时,御史台的王大夫已经很难控制住手下的所有御史了,连御史都分了两派,余清泉是王云鹤徒孙,郑川是郑熹的亲儿。单这二人就很让人头疼了,其他的人也别有心思。从来朝廷上打架,都少不了御史的身影,有为公也有为私。
    因此一听到有人出列要弹劾的时候,王大夫后背一紧,慢慢地回头往下面望过去。
    一看之下,他又放松了。这次出来要弹劾人的不是御史!王大夫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
    出列的是左赞善大夫。这是一个东宫官,这下轮到太子紧张了——他事先并不知道会有这件事情。他看向冼敬,却见冼敬微微地摇了摇头,可见冼敬也不清楚。
    左赞善大夫是要参的祝缨,说他袒护了之前一个犯官,而这个犯官是郑家的“故吏”。说此人“其罪昭昭”,细数了八大罪状,最后只是罢职了事。分明是循私了,是因为他们都系出郑党门下,彼此袒护。现在有证据,祝缨之前拿了两个官员,办得就比较重。
    他提的这两个官员,都是号称抑兼并,实则从中渔利的。比较起来,并不比郑侯故吏更过份。
    冼敬暗骂此人是猪:这事儿参不了祝缨,哪怕参下了,来个别人当大理寺卿恐怕更麻烦!
    皇帝问祝缨:“你可知此事?”
    “臣不知。”
    左赞善大夫冷笑道:“祝缨号称明察秋毫,如何不知?”
    祝缨对皇帝道:“若如彼所言,罪恶昭昭,该是满朝皆知才对!这么多年以来满朝皆知而无人言,满朝都是皇帝的贼!只有这一位大忠臣了!罪恶昭昭是吧?谁知道?知道为什么不说?来,大臣都在这儿了,你是想我从前往后问,还是从后往前问?”
    卫王轻咳一声,道:“大理莫动怒,只说眼前事。”
    “那我只讲证据!我查到的,都按律判了!并无违法之处。若有其他的证据,陛下让我查,我就去查,绝不连坐,绝不构陷。无论对谁。”
    “若有实据……”
    祝缨道:“大理寺会复核的!拨乱反正,正是大理寺的职责。朝廷现在堕落至此了吗?朝堂论案,既不知有大理寺、刑部,更不知道还有‘反坐’一条吗?啧!”
    左赞善大夫道:“你知道世间还有公道吗?”
    郑奕道:“你还要公道呢?就是对你们太好了!宽慈还成了罪过了!照你的说法,刚才你提的两个人,鱼肉百姓、欺凌士绅、动摇人心,杀了也不为过!怎么有脸活在世间的?!”
    太子出面喝道:“当廷吵闹,成何体统!不说军国大事,倒翻些无聊旧账,朝廷大臣,该知道轻重缓急!”
    皇帝让御史台会同大理寺再核实一下,王大夫看了半天别人的热闹,没想到这事儿最后还是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只得出列应声。
    祝缨道:“案卷都在大理寺,回头我带给您。”
    王大夫苦着脸点头。
    皇帝清了清嗓子,问道:“说到军国大事,使忠武军备边,如何?”
    王云鹤道:“忠武军新练成军,恐还不能上阵。”
    皇帝却说:“不上阵,永远都是新军。”
    太子、卫王都表示了赞同,皇帝便命忠武军也开往前线去。
    …………
    下了朝,祝缨带着卷宗就去了御史台。
    王大夫亲自相迎,道:“你亲自来了?就那么回事儿,心知肚明的!哎哟,如今咱们都被架在火上烤喽!两边都不想得罪,哪知是两下都不讨好,不知道哪一天就因不够偏帮,就被人给放逐了。”
    祝缨道:“随便!我只凭自己的心罢了!您这两不相帮,能坚持多久呀?”
    王大夫苦笑一声:“要是王相公能及时收手就好了。”
    “您不拦着?”
    “他也是一片好心,也是该管一管了。只是……”
    祝缨明白,王大夫也是“抑兼并,但别动我”,只要王云鹤做得别太狠,他倒也愿意承受一点损失,但是不能多。
    王大夫道:“还是说一说咱们这个吧。”
    祝缨道:“我有什么好改的,我断的就已经是最明白的了。”
    王大夫道:“我自是信你的,不过……”
    祝缨道:“不过,查清实情不难,难的是断案。断案不止是看案子,对吧?可您看看眼下,有一就有二,我绝不认错!我才不受这个气呢!再说了,改判了这个那个不服,又要闹,越闹越大,没完没了!”
    王大夫道:“是啊!咱们就别火上浇油了。”
    两人达成了共识,这案子断得没毛病,并没有私纵之嫌。祝缨道:“您具本,我联署。”
    王大夫道:“好。”
    祝缨回到大理寺,被以施季行为首的官吏们拥簇着升堂坐下。施季行道:“当时的案卷我们都看过了,没有偏颇之处。”对郑府那位故吏或许略抬了一笔,但是证据是查得清楚的。不存在抹去某些罪证的事。如果有偏私,就是告诉他们可以“赎买”,并且大理寺也没折磨人。
    那时候,朝上气氛还不紧张,祝缨办一些郑熹亲近的人,她咬死了,郑熹也就笑笑。放到现在估计不能这么轻轻就过了。
    林赞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王相公在想什么?”
    祝缨摆了摆手,道:“要是能猜到,我就做丞相去了。”
    林赞哑然。
    祝缨道:“大理寺,照旧。”
    “是。”
    ……——
    落衙后,赵苏约了卓珏,两个人一同往祝府去。二人知道了朝上的事情,都有些生气:这是逼人站队吗?
    卓珏道:“情势越发的难了,便是两位相公容得下大人置身世外,他们手下的人也不会让大人袖手旁观的。不是盟友就是敌人!”
    赵苏道:“只怕两位相公也……”
    将近祝府,却见一队人已在门上了。祝府大门打开了,祝缨亲自迎了出来。赵苏一拉卓珏,两人没有贸然上前,闪身躲进了门房里。
    冼敬与太子的内侍郝大方两个人押着一车财物,代表太子来安抚祝缨。
    郝大方道:“殿下说,今日之事并非殿下之意,大人受惊了。”
    冼敬也说是左赞善大夫自作主张。
    祝缨笑道:“在朝上站着,谁能不被参?两位相公都挨过,难道我挨不得?哪有我被参了,殿下反而挂心的道理?”
    话说得漂亮,又给郝大方送红包,郝大方也接了。
    冼敬等送走了郝大方,才对祝缨说:“你在郑党陷得深,袖手旁观就是叛徒,你的日子可是会很难熬的。可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还是有份量的,你有良心就会痛苦。何必自苦?”
    祝缨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我只要效忠天子,总有我一条活路,您说是不是?”
    冼敬道:“独木难支,你好自为之啊!”
    祝缨笑道:“明白。”
    冼敬也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祝缨是注定无法置身事外的,不是吗?一直以来他都认为祝缨是个聪明人,但祝缨的出身放在那里,要么彻底的背叛,要么就死心塌地。这样一来,他们也好有个应对。
    祝缨不表态,生死存亡的时候,就只好把她当敌人了。难道祝缨会不明白?
    冼敬皱着眉头踱回了自己家。
    赵苏、卓珏这才从门房里溜了出来,求见了祝缨。
    祝缨面色如常,在书房里见了他们二人。赵苏先说一句:“看来殿下还是看重义父的。”
    祝缨摇了摇头:“再看吧。你们都不要担心,我自有分寸。时候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她的设想就是离开朝廷中枢,这破地方,她现在能上桌了,但是夹不到什么菜!还有人让她陪酒,不喝就让她下桌。得走远点儿,自己单开一桌。
    北地就不错,她总有预感,北地的情况会有变,但具体怎么变她也说不出来。她的直觉一向很准,但是军国大事,不能仅凭她的直觉来断。以常理推论,朝中不和北地就不容易安稳。不安稳就需要安抚,她觉得自己能出去躲一阵。
    卓珏道:“无论何时,我们都愿听大人号令!”
    祝缨挑眉,赵苏从旁说:“这些是我们的一些想法。”他对卓珏使了个眼色。
    卓珏将南方人走仕途的难处等都说了,又说了自从有了祝缨,南方士子的路就宽多了之类。感谢祝缨不歧视南人,如今是人心所向。又说还请祝缨不要抛弃南人,他们也会在南士中为祝缨宣传的。
    接着,卓珏又说了祝缨的处境:“您何必依附王、郑?如今不过是因为势力不及这二人!可如果您有了南士,这就不是问题了。”
    祝缨点了点头,开口却说:“不可口出狂言,要做实事。”
    二人都受到了鼓舞,高兴地应了。
    祝缨又说:“也不要四处宣扬,南人北人,只要是好人,我都愿意不让他们被埋没。但是无赖之辈,人都不做,也就不要提什么前程了。”
    卓珏笑道:“南方多海珠,真珠尚且用不完,怎能让鱼目混珠?”
    …………
    不出几日,王大夫的复核就递到了皇帝的案头。
    皇帝也不愿在此时双方分出个胜负来,前面还得打仗,后面他也希望王云鹤为他整肃一下朝纲。
    糊着,势均力敌最好。
    那位左赞善大夫也只得到了口头的申斥,让他向祝缨道个歉,没有额外的惩罚。
    左赞善大夫被冼敬带到了大理寺,大理寺的官吏都斜眼看着这人,将个大男人气得脸与衣服一样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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