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3节


    苏喆、金羽都跑了过来:“姥!”
    “回去吧,”祝缨边说边把箭给了祝青叶,“看得差不多了,兵,还得练!要精选出一批弓手……”
    “你、你的脸肿了……”苏喆说。
    祝缨道:“知道,不会是太厉害的毒药。真有这东西,早给青君她们招呼上了。撤吧。”
    初次上阵的土兵中有人惋惜:“打赢了,怎么还退呢?”
    祝缨用帕子按住伤口,顺口说:“追过去,未必适合扎营。要推进,得准备好了,一举攻占下一个关隘才好。”
    金羽给那土兵后脖来了一巴掌:“就你话多。”
    “不要打他,肯问就好,”祝缨说了一句,“治伤、收尸、安排岗哨,回吧。”
    双方的水平她也都看完了,在心中又重拟了一个方案——土兵分两部,一部分仍然是官员传统的训练方法,另一部分就照金羽麾下的战法来。
    苏喆也与金羽说:“你不错呀!怎么想的这个法子?挺好使的。”
    金羽道:“是青君。她常年在边境,桑力家好麻烦的,又不能动大军,这样打起来顺手,她告诉了我们,我们也照着改了式样。”
    一开始,他们还不大瞧得起这土法子,甚至认为祝青君回到山里之后把正经官军的本事给抛了。上手之后才发现,祝青君这法子更灵活便利、损失小、杀伤大,才都跟着学了的。
    苏喆道:“怎么练的,告诉我,我也试着来。”
    祝缨道:“你先不用学这个。照原先的练习,我还有用。”
    “诶?”
    祝缨想到了那一片平原而已:“回营。”
    ……——
    回到营中,安排好了善后事宜,祝缨向祝青叶要回那支箭来研究。
    祝青叶正在研究箭头,见状又扑了上去:“姥!觉得怎么样?是疼?是痒?还是麻?”
    她紧张极了,就怕祝缨说出一句“没感觉”,那就完了!
    祝缨道:“有点儿疼。”
    祝青叶反而松了一口气:“那就好。箭头上有毒,不过您伤口不深,会疼就没有大碍。能不动就不要动,静养最好,最好连路也不要走,也不要动怒。更不要再练功了!等到好了再活动。”
    祝缨问道:“什么毒?会死人吗?”
    祝缨已经很久没有受过伤了,久违的记忆又泛了上来,没有上一次的疼呢,她想。
    祝青叶没好气地道:“蛇毒,见了血,伤口再深些就难治了!来,把药喝了。”
    “会死人?”
    “是。”
    “好,散出消息,就说我已经死了。小妹呢?金羽呢?这几天一发不要动、不要追击!去,让阿炼多准备些火油、干柴……”
    祝缨一条一条地吩咐下去,将营盘做成了一个陷阱,声音也渐渐含糊了下去。祝青叶伸手往她额上一覆,只觉得掌下额头滚烫,她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让你不着紧!”
    祝缨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我没事,不许慌,也不许传出去。扶我起来,我要让营里的人都看到我还活着。”
    她虽包着半张脸,人还是那个人,营中人心渐稳,有序地悄悄撤离营盘。因包着半个脑袋,祝炼见到她的时候大吃一惊,误以为她瞎了一只眼,又惊又怒又是后怕,呜咽道:“老师,您这是怎么了?!”
    祝缨的头微微有些懵,道:“活得好好的。”
    祝青叶道:“快准备一间静室,该换药了。”
    祝炼忙抹去眼泪:“哎!”忙前忙后跟着进了静室,看祝青叶卸了绷带,露出祝缨半张涂了膏药的脸以及完好的眼睛,才瘫坐在了椅子上。
    祝缨道:“不要歇,安排好退下来的兵。让苏喆、金羽准备,一旦敌人撤退,就乘胜追击。你也要准备好,抽丁,以防大火蔓延。我要烧敌人的,你们别把自家烧了。”
    “是!”
    “对了,给我抓几个舌头。不要奴隶、士卒,要头人,我要知道他们是怎么的抱团的,为什么会抱团。这不对劲。”
    “是。您、您,休息,我这就去办!”
    第479章 连锁
    祝青叶紧张得什么也顾不上了,恨不能以身相替!
    眼见祝缨又吩咐了一句:“联络京城,祝晴天。”
    大家都知道的晴天有两个,祝青叶道:“我、我记下了,好了好了,就这样,大家都理会得。”使个眼色,与几个小伙伴七手八脚把祝缨给抬到床上去了,再小心地检查祝缨的状况。
    治病治病,一半靠治、一半靠命,眼下就是这么个情况,尤其是遇到了毒,祝缨还没有当时就休息。祝缨沉沉睡去,祝青叶却丝毫不敢懈,自己在床前铺了条毡毯打地铺,也不敢睡实了。伤在脸上,开始疼痛麻痒之后很难不去抓挠,祝青叶索性坐在床边看着。
    祝缨的反应也让她担心,按说伤口不深,应该不至于有太严重的后果。可一旦担心起一个人,她被人弹一指头都会担心她重伤。
    到后半夜,祝缨又出汗,祝青叶又将她摇醒,再灌了一剂药下去,一面暗暗祈祷。
    如是两日,祝缨总算清醒了,将被一揭,慢慢下地。祝青叶正在打盹儿,倏地一惊,顿时睡意全无:“您要干嘛呀?”
    祝缨的声音有点黏糊:“起床。”
    “那可不行!您还虚着呢!先前不知道,您身上还有旧伤?索性一次养好了。苏家小妹已经他们出发设伏,咱们家小郎君也照您的吩咐抽丁准备了。对了!您不能出去,您忘了吗?是您吩咐的,要假装设伏的……”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担忧,就怕祝缨被毒傻了,之前的安排都是说胡话的。可不能够啊!设伏的高排她觉得挺好的。
    不会吧?不会吧?
    祝缨道:“哦,那倒是了。让他们抓的舌头呢?”
    祝青叶道:“您脸上才结痂,别多说话、少动面皮,还有点儿肿呢。俘虏有一些,都不是您要的那种,您要的得现抓,正抓着呢。您别动,我们给您打水,洗沐换药。”
    祝缨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气坐在躺椅上,祝青叶给她换药,又按着脉,道:“还要静养的。”
    祝缨含糊地说:“阿炼呢?让他过来一趟。”
    “哎!”这个可以有的。
    祝青叶错眼不见,等把祝炼叫过来,发现祝缨正在整理装束,她还提刀!
    祝青叶大惊,扑了上去:“您又要干嘛?你们怎么不拦着?”与祝炼一起又要劝阻祝缨,祝炼道:“小妹她们已经去了,都布置停当了,谣言也散布出去了。我让人准备白布、白纸、让寿材店选好料,什么都没明说。流言传出,怎么也要再过两、三天。现在还不到时候,您只管休息就成。舌头刚也抓到了一个。”
    “我要亲自审。”
    “不行!”祝青叶说,“不宜劳动!您要问什么,都让他们去问就得,可别累着了。”
    她本极敬爱祝缨,此时却将腰叉起,像只双耳瓶:“您要这样,我回去就要告诉老师了,您……”也不想她担心吧?
    祝缨的声音依旧有点黏糊,话却没耽误说出来:“哟,那她会哭的,你也不想她担心吧?”
    无、无耻啊!祝青叶确信祝缨没被毒傻,人怎么能够这么坏?抢她的词威胁她!
    祝炼道:“您该明白自己一身之重……”
    “带过来,你问,我听,”祝缨说,“我要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凑到一起,与西番又有什么瓜葛。”
    她指了指自己的左颊,看着二人:“咱们都保密。带人,过来。”
    两人被她的目光一压,不由低下了头,很快“舌头”被抓了来。是一个西卡族的小头人,也是他运气好,之前遇到他们这样的都是直接杀。现在倒被抓了来审问。
    他还要硬气不说,自祝炼起,一个一个也没有惯着他的,抬手就是一拳捶下去。以前只有头人打别人的份儿,哪有挨打的时候?故而不怎么扛揍,祝炼也不客气,拿他的脑袋就往熬药的炉子上烤,将他吓得什么都招了:“是、是、是吉玛的普生头人自己要过来的……”
    普生头人便是那一片大平原之主,也是险些将祝缨“挽留”下来做客的那位头人。他号称是为了夫人报仇,吉玛族的其他头人是响应他的号召。他们兵也多、武器也好、人也更能打一些,西卡族正面临祝缨的压力,自是求之不得的。
    祝缨道:“不对。报仇只是引子。”
    也确实是引子,吉玛与梧州离得更远一些,整个吉玛族都响他一家的号召,齐心协力,吃了败仗还不散伙,自然也有利益在内。梧州比较富裕是其一,其二便是,这两族的头人都深恨“释放奴隶”。
    他们甚至能够与朝廷和平相处,虽然也少不了抓点良民当奴隶,但是,朝廷是从来没有明令让他们释放奴隶的。祝缨不一样,她这是要让大家生不如死啊!
    原本,梧州对于两族来说也就是个“朝廷”的意思,彼此大面儿上相安无事,私下里有点摩擦也就凑合着过了,该贸易的还是贸易,梧州的物产他们也乐意换一些,茶叶之类与西番的交易,他们也不介意从他们的地盘上过。
    但是不久前梧州大肆宣称释放奴隶、鼓励奴隶逃跑,这就不能忍了。祝缨还一气跑到了普生头人家的地盘上,她要干什么?
    真是越想越心惊,正好凑上岳父家的仇,又想到“传说中”梧州的“富庶”,抢一票,不吃亏。
    自身既受到威胁,又有利字当头的诱惑,自然能够短暂的放下彼此之间的一些旧账凑到一起。
    祝缨点了点头,祝炼不想她劳累,抢先问:“普生头人与西番是不是有勾结?”
    这头人道:“他家与西番邻近,原就有些交情,说西番还给了他官做哩。”
    祝炼也严肃了起来:“普生头人兴兵是不是西番指使的?”
    头人点头又摇头道:“有点儿,又不大像。”
    祝炼捏起了拳头,头人忙补充道:“他一会儿说有西番人在后面帮忙,一会儿又说西番人也不能做他的主,西番人还有事要求他。又拿些刀、弓,说是西番人送他的礼物。”
    这就说不清楚了。
    祝青叶就问毒箭的事,这个头人倒知道。兵器淬毒这事并不很常见,一是毒未必能久存,很麻烦,二是容易误伤,还不如就用正常的兵器。因此这毒箭是特意拿来对付祝青君的,普生头人那里有人认出了祝缨,就便宜了祝缨。
    当时普生头人吹得神乎其神,现在看来,祝缨还活得好好的,真是……老天不开眼。
    祝炼又问了一些普人头人等的现状,得知他们的粮草消耗也颇为惊人,兵员损耗也大,也有些急躁了。再问,这头人就说不出更多了,祝炼请示祝缨,祝缨抬手在颈间一划。
    祝炼将这头人嘴一捂,命人带下去处死。又审了另两个俘虏,得到的供述都大同小异。
    祝缨心中有数,普生头人约摸是西番昆达赤的“羁縻”。对这个情况,她是有心理准备的。相邻的两股势力,如果没有一丁点儿的交往,那才是奇怪。
    只是她的计划里,那里最后才要面对的,如今需要把一些预留的准备提前,比如“骑兵”。再比如,要更早地预防西番插手自己与普生头人的对决。
    祝青叶道:“姥,您现在也出不了门,咱歇一歇?”
    祝炼也说:“既然敌人已露分裂之相,倒不必太担心青君、小妹她们,只管等她们的好消息。”
    “我知道轻重,我不出去就是。”想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祝缨也不再坚持,竟真的在室内静养,安心等前线的消息。
    …………
    前线,苏喆等人安静潜伏了很长时间了,对面一连两天都没有动静。她们一面布置陷阱,一面观察敌情,又想敌人早些过来受死,又怕他们来得太早陷阱没布置好。
    一种煎熬之中,普生头人得到了消息——祝缨死了!
    普生头人大声笑道:“好!真是太好了!蛇无头不行!斩掉这蛇的脑袋,咱们可有蛇肉吃啦!”
    桑力头人道:“即使艺甘家回来,我也要捉够奴隶!”
    “当然。”
    桑力头人的儿子面色一变,又被众人调笑:“你想他们家的那个凶狠的丫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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