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都没辨认出来?赵姝忽然觉着自己这易容膏或许是白贴了十余年。
既走出了这一步,她也不好收手了。
没同他再打哑谜,她仰头解开头上发簪,青丝墨泉般*七*七*整*理淌泄散开,又褪了外衫略松了分束胸。
被池水浸透的身姿逶迤玲珑,她饧目坦然:“我本是赵国先王后独女,宗周赵国的谱牒上皆作单字为‘殊’,而我本名为赵姝,今岁亦非十五而是十七,邯郸宗庙中早逝的……长乐公主,亦即是,如今的公子殊。”
第26章 江山
自认是山川崩于前亦不会轻易变颜之人, 此刻就这么怔愣若木鸡般呆立着。
碧眸中非是惊异,而是难以置信到震颤骨髓。
赵王戬四十无子,十五年前先赵王后得子,单字用‘殊’, 即望其为殊胜俊杰之意, 当年昭告列国, 连周王亦亲自巡幸于邯郸,何等的风光贵气。
而当年这逸闻传入咸阳宫之时,父君下令要诸位夫人想些珍奇礼物送去邯郸贺喜, 那时正值隆冬大雪,嬴无疾到今日还能清楚地记得, 母亲胡姬恰就在那日早产失血, 阖宫上下无人问津, 是四岁的他赤着足在雪地里哭着跑过无数宫墙, 才在医署寻到了个值守的医女。
他至今都记得, 阿娘凄厉痛呼,血从那窄小的竹塌上涌落到地上, 满目皆是赤红。
妹妹无忧就是这般出生的, 而远在邯郸王城的那位赵王独子,却能令昌明宫阖宫夫人争宠备礼。
相识三载,他又是听着公子殊的事迹长大的, 便是做梦也绝不敢去想, 赵王戬竟会叫周天子的外孙女假作男儿这么些年。
“你……怎不说话。”
未再掩饰的少女嗓音怯怯, 见他怔怔得只是瞧着自己, 赵姝缩了缩身, 悄悄退后两步,贴着池壁躲到离岸上人最远处, 又伸手扭开了头上兽首机括。
偏烫的山泉滚落,她未及避开,被烫得‘啊’了声,氤氲水气又立刻将那张芙蓉面半遮半掩。
注满热水的汤镬,汤中纤弱惊恐的女孩儿……被久远深埋平日竭力忘却的一幕,顷刻间梦魇再现般,袭上男人心海。
欲.念几乎在瞬息间被浇熄成灰,嬴无疾无意识地捏紧拳头呼吸急促。
同男子催折相玩一场,其实舒服过也就罢了,可若是女子……或许是这秘辛实在太过离谱,嬴无疾忽然觉着,自己不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玷了人家,有些事,还是问的清楚些再说。
而后他快步走到薰架旁,挑起件干净外袍远远地就朝赵姝身旁的砖地上丢过去,目不斜视道:“先披一披这个,二刻后我下来……去昌明宫的路上,再……细说吧。”
一直到他身影彻底消失在旋梯口,赵姝才缓缓从他方才的话语里回过味来。
可事情转变的太快,池水再次升温和暖,她抱臂靠在水柱滚滚的兽面铜首边,仍是心有余悸得茫然。
泉水泡的四肢百骸一阵泰然惬意,赵姝只静默思量了片刻,就哗啦一下从水中站起来,不再贪恋。
她褰过那件外袍,连湿衣也不换,就这么披着赤足朝楼上追去。
如今秘辛说破了,她反倒在他面前再无顾忌,似是卸了千斤重担一般,且她得出了个模糊的结论——这人怕不是龙阳断袖却不自知!
“王孙!”她小跑着蹬上旋梯,心中大胆揣测,一面刻意用女儿家的细柔嗓音催唤他,“我洗好了,请王孙快领我出府救人,长乐感激不尽。”
才跨过三层厅堂,嬴无疾恰好从内室翻了衣衫出来,见了她水色灵秀的焦迫模样,他竟是偏开身同她错过,一下连着打落内室两重帷幔,只迅疾瞥了她一眼就避了出去。帷幔外头,他声调闷闷道:“衣衫都在脚踏边上堆着,你自换了,我去楼下着人套车。”
垂幔外高大虚影似要转身,赵姝看向脚踏,堆叠齐整的干净男装里,甚至还夹了一条长长的娟白绸缎,两侧沿处俱是毛边,显然是将将才从新衣上撕就的。
绸缎触手软滑若脂,且连一毫暗绣都无,质地同她入秦后自制的几条天壤之别。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他就连这个都思虑到了。
心中的猜度便越发明朗了。
湿衣尽数褪下,就要去解那透湿厚重的束胸时,帘外身影再现,她惊得忙掩胸要躲时,那人却止步在幔帐后头,话音中竟带了分踟躇:“易容同……咳……同衣衫不必劳神,夜深了又是本君的车马,无人敢来查看。”
言罢,听的里头传来声“多谢”,方才又去了。
至此,赵姝才算是彻底坚定了心里的猜度——看来秦国夺储在望的王孙疾,当真是个好男风的?!
或许是断袖分桃不利于名,亦或许以这人忙于政事,从前根本是没机会意识到这一点的。
若非自个儿的出现替他印证了所好,恐怕这人都不晓得哪一日才能开窍。
难怪他数次动情都是对着男装的她,反倒是那夜在芈融府上,她一袭粉色襦裙哭着抱他,却好像反被他一把推开了?
笃定了这一点后,赵姝觉着自己今夜暴露身份也并不算亏,如今整个秦国,岂非只有她一个知道,王孙疾不喜女色。
这么想着,她匆匆收了易容,还将束胸只松松缠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