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有求于人之时,平时再嚣张跋扈之人也会低声下气。
李然闻声,当即拱手道:
“若既想要攻克朱方城,拿住庆封,又想避免晋国直接介入,这第一步,便是要楚国先摆正自己的态度,要先亮出无意与中原诸国相争的态势来。”
“什么?这叫什么话!”
“我楚国历代君王,皆志在北进争霸,此时先生却让我楚示弱于周?那岂不是要大王背宗弃祖?!”
一听到这话,伍举当时便坐不住了,立时上前一步来驳斥道。
而楚王脸上也很是难堪,喉咙一阵打结,欲言又止。
楚人会向周人示弱吗?
“共王十六年,鄢陵之战,我楚军死伤十万之众!康王三年,湛坂之战,我楚军再被晋人击败,晋人一路长驱直入,直至我方城山下!”
“然而即便如此,我楚国又何时向晋国示弱过?我楚人何时向中原之人低头过?!”
“先生此言,实乃有辱我楚!还请先生自重!”
是啊,以楚人的彪悍与倔强,他们又岂会向他人示弱?
这里又需要把项羽这个西楚霸王拿出来说一说。
楚人的骨子里至始至终都带着“天下独尊,舍我其谁”的霸气,从楚武王开始到项羽,从西周到秦汉,历代的楚人皆多有傲气。
即便是那个被秦国劫持至咸阳囚禁到死的楚怀王,也都始终带着这种骨子里的霸气,宁死不屈。
而这种傲气,也就成为了后来所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由来。
简而言之,楚人从古至今,就从来没有向别人服软过!
想当年楚武王在面对中原姬姓之国的强强联合之际都尚且敢自尊为王,不肯示弱。
他的子孙后代能干出这种事?
楚成王没有这么干过,楚庄王也没有这么干过,难道致力于功盖千秋的楚王熊围会这么干?
伍举既身为楚人,其根骨里的楚人血性那始终还是有的。所以他这一番话说完,饶是楚王熊围也不由一阵点头称是,认为李然此言确是有些欠妥了。
……
第二百六十七章 办大事,先学忍
朱方城之战,战事不利。
而李然所献之策第一步,却又被伍举给当场严词驳斥。认为李然此言乃是让楚人低头示弱。
如此羞辱楚人,真是令他们难以忍受。
然而,李然面对伍举的这一番言辞激烈的驳斥,他却反倒显得极为轻松,似乎他早就料到他们会有如此的反应。
李然静待一旁不但没生气,反而还在那好整以暇的听完了伍举的所有言辞,然后又略表赞同的点了点头。
只不过他在点头的时候,脸上无端浮现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既然大夫要这样觉得,那这钟离之难,便还是请大夫来吧。”
李然微一抬手,只顾是摆出了一个相请的姿势。
然后,伍举就愣住了。
“我……你!”
伍举心里那个气啊,一时老脸通红,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尴尬得连楚王都在替他着急。
李然见状,当即再度给了他一个白眼。
“什么玩意儿?就这?”
“装杯?逼格这么高,你咋不自己来?嘴强王者是吧?说三道四就你能?真刀真枪的干的时候,你跑得倒是比谁都快?”
“要你这么牛掰,你回来干嘛?倒是拿下朱方城啊?!”
伍举乃是此番楚王攻打钟离的监军,他跑回来说是汇报军情,可实际上呢?
难道不是怕摊上这监军不利的责罚,提前回来告状来的?
李然对此自然很是不屑,不禁是一阵腹诽。
“还请先生勿怪。只是先生刚才所言,确是骇人。要寡人向中原诸国摆出如此的姿态,的确是有些……有些令寡人为难呐……”
楚王不得不承认,要他这么干,当真是让他有些难堪。
毕竟他可是当初带着两千侍卫就敢冲郑邑的人,毕竟他可是敢在晋国门口虢地召集天下诸国前来会盟的猛人。
你现在要他低头向中原诸国示弱,甚至示好,这不比给他一剑还难受?
“大王以为,是大王个人的荣辱重要,还是整个楚国的安危重要?”
李然没有跟他说什么大道理,而是直接把话给挑明了。
朱方城一日僵持不下,楚国上下便都需为此而提心吊胆,而且眼下楚国举兵数万,可谓是日废千金,楚国能拖得起吗?
而一旦因这种消耗拖垮了楚国的国力,届时晋国再挥师南下,楚国又该拿什么去抵挡呢?
比起你楚王一人的荣辱,楚国上下历代楚王所积累的家业难道不应该是更重要的?
“寡人……”
“当然是楚国的安危重要!寡人即位为王,为的便是让我楚国称霸天下,光复我先君庄王之威!”
楚庄王,春秋五霸之一,前文所言,饮马黄河,问鼎中原,便是这一代英主。
楚王熊围当然也是一名志在天下的君主,这一点李然也是极为清楚的。
要不然当初楚王熊围也不会在虢地之会时,向他虚心讨教有关齐桓公的称霸事迹。
其实,自楚庄王以后,几乎每一代楚王都是以光复楚庄王的霸业为己任的。
只不过在楚王熊围这里,这个远景犹为明显罢了。
“既如此,那么大王向中原诸国示一示弱又有何妨呢?”
“自古成大事者,能忍善断,方为大丈夫。晋之先君文公流亡至曹国,于曹国曾受窥沐之辱,至卫国,又于卫国郊外甚至是受了野人的嘲讽,劝其合该‘吃土’。但最终呢?待其回国后,却能称霸天下。难道晋文公这二十年所受的屈辱还比不上大王?”
“大王既想成就千秋霸业,也不妨是再多想想成王与庄王当年,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最后一句,李然格外加重了语气,以一种斩钉截铁的口气说出,整个大殿内顿时一片死静。
伍举当然是还想反驳的。
可是当李然抛出了像晋文公这样重量级的例子后,他想用来反驳李然的言语一时只显得极为苍白无力。
楚人的确争强好胜,可这世上所成就的每一位丰功伟绩者,又有哪一个不是一步一步熬过来,一点一点苦过来的?
莫说其他,就光是楚国的两位先君呢?
楚成王若不是遭了“召陵之盟”的屈辱,又如何能够在之后的“泓水之战”后一雪前耻,称霸中原?
楚庄王若不是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胸襟,又何以能够大败若敖氏,最终得以问鼎中原,饮马黄河?
正所谓“受国之垢,而后为社稷主”。先君成王,庄王都能忍得,你楚王熊围难道就忍不得呢?
“寡人……”
楚王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大王若是连这一点屈辱都不肯承受,然恐怕也实难再为大王效命。既如此,大王与然之间的约定,便就此作废也罢。”
李然言罢拂袖,便转身欲走。
“慢!”
楚王神色一怔,急忙出言阻止。
“先生这是哪里话,寡人岂是不知隐忍,徐图展望之人?”
“还请先生尽兴而言,寡人必当洗耳恭听!”
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挽救陷入泥泞之中的朱方城之战,既然李然已经说起,就算是要让他向中原诸国低头示弱,此刻他也只能遵从。
当然,这个屈就的过程或许真的会比较曲折,他楚王熊围心里也肯定是老大不乐意。
只不过,碍于现实的艰难,他这种不乐意恐怕也只能是埋没在心底了。
见楚王都如此表态了,那伍举却还有何话可说?只得是继续立于一旁听着。
李然闻言,却立刻又转过身来,就好似早就意料到了一切。他朝着楚王是再度一拱手作揖,这才继续道:
“楚王既要亮出自己无意争雄的态势,最好的办法,莫不过和亲!”
“而今大王即位也有半年,该当立后。此前大王所娶郑邑丰氏之女,显然其身份并不足以母仪天下。其女虽为姬姓,然则丰氏于郑国不过是一卿大夫而已。若立此女为正室,恐为天下人所耻笑。”
“然听闻晋侯有一女,正值妙龄,与大王也可谓门当户对。大王不如遣一心腹之人,前往晋国表达和亲之愿,晋国如今内忧不断,晋国上下皆不愿惹出事端,因此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大王若能够得以与晋侯之女成婚,那大王想与中原诸国和平共处的诚意岂不为天下所尽知?届时,就算楚国继续陈兵于朱方城下,想来晋国也不会自毁其约,撕破脸皮挥师南下。”
“而若是无有晋国相助,那么中原诸侯又孰敢擅自引兵南下?如此,楚国北面的威胁岂不直接迎刃而解?”
和亲,显然只是第一步。
当李然的话说完,楚王的脸色顿时开始好转。
因为倘若真如李然所言,那其实从事实上讲,他们楚国也算不上是“低头示弱”啊。
只不过是再娶一回老婆而已,这对他楚王而言又能有什么妨碍?
更何况,这本身也是各诸侯国之间极为正常的礼尚往来罢了。而晋侯之女,也的确算不得是辱没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啊?
于是,他当即点头称是,并饶有兴致的示意李然继续说下去。
第二百六十八章 “盟主”的妙用
李然所提与晋国和亲,乃是楚国需要做的第一步。
听完以后,无论是楚王还是伍举,对此也都是无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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