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尾声


    “那天,亨利没有吻玛丽罗,但他也没有一言不发地离开她,虽然他可以这么做。他看着她,忍受着她的愤怒,等着这愤怒平息下来。他逐渐意识到,大部分悲哀都是属于她的,别人无法分担,连讨论也不行。玛丽罗独舞时跳得最好。
    最后,他们穿过田野,又看了看三年前伊芙琳去世的那间游戏室。这算不上告别,但他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亨利觉得这已经够好了。
    他把伊芙琳用纸做的一些小芭蕾舞女放在荒废的门廊旁的草丛中,知道风很快就会把它们吹走。然后他和玛丽罗最后一次一起离开这个老地方。这并不完美,但也不错,挺不错的。他不相信幸福的结局,他仅有的一点安宁主要来自这一信念。
    ——泰德波蒙特:狂舞者们
    和熟睡时的幻觉相反,人们真实的梦在不同的时间结束。泰德波蒙特和乔治斯达克之梦在那天晚上九点十五分结束,灵魂摆渡者把黑暗的另一半带到他该去的地方。梦伴随着那辆托罗纳多车一起结束,他和乔治在梦中常乘着这凉毒蜘蛛般的黑色托罗纳多车来到这幢房子。
    丽兹和双胞胎站在与湖畔路相交的车道尽头,泰德和庞波在乔治斯达克的黑色汽车旁,这车已不是黑色的了,溅满的鸟屎使它变成灰色的。
    庞波不想看那幢房子,但却无法移开眼睛。房子已变成一片废墟,东边书房遭到的破坏最严重。到处都是裂开的洞,栏杆从临湖一面的平台上挂下来,像把木梯似的。房子周围堆着一大圈死鸟,有的鸟夹在房顶的缝隙中,有的堵在排水沟中。月亮生了起来,照在玻璃上,闪闪发光。死麻雀的眼中也闪着同样的银光。
    “你真的觉得没事吗?”泰德问。
    庞波点点头。
    “我这么问,是因为这是销毁证据。”
    庞波沙哑地笑起来:“谁会相信这样的证据呢?”
    “我想没人会相信。”泰德停了一下,然后说“你知道,我曾觉得你有点儿喜欢我,现在我再没有这种感觉了,一点也没有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你认为我要对这一切负责吗?”
    “我根本不在乎,”庞波说“一切都结束了,这才是我关心的波蒙特先生。这是我惟一关心的事。”
    他看到泰德疲倦、痛苦脸上委屈的表情,便又补充说:“瞧,泰德,这太让人震惊了,我刚看到一个人被一群麻雀带上了天。让我休息一下,好吗?”
    泰德点点头:“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庞波想。“你不明白你是什么人,而且我怀疑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不知道以后你们夫妻之间会不会和睦,不知道她想不想理解,或敢不敢爱你。也许以后你的孩子会理解你但你不会明白,泰德。站在你身边,就像站在一个恶魔爬出来的洞口边。恶魔现在死了,但人们仍不想离它出来的地方太近。因为可能还有一个恶魔。也许没有了,你的理智明白,但你的情感却不同,对吗?伙计。即使洞永远是空的,还有梦,还有回忆。比如,还有豪默加马齐,被他自己的假臂活活打死。因为你,泰德,都是因为你。”
    这不公平,庞波内心明白。泰德并不想成为双胞胎,他在子宫里杀死双胞胎兄弟,并非出于恶意。当他用乔治斯达克这个笔名写作时,并不知道恶魔在等着他。
    不过,他们仍是双胞胎。
    他忘不了斯达克和泰德一起笑的样子。
    那种疯狂的笑和疯狂的眼神。
    他怀疑丽兹是否能忘记。
    一阵微风吹来汽油刺鼻的味道。
    “让我们烧了它,”庞波突然说“让我们把这一切全烧掉。我不在乎以后人们怎么想。这儿几乎没有风,不等火势蔓延,救火车就会赶到。如果烧掉周围的一些树木,那就更好了。”
    “我来干。”泰德说“你去丽兹那里,帮我——”
    “我们一起干。”庞波说“把你的袜子给我。”
    “什么?”
    “你听我的——我要你的袜子。”
    庞波打开托罗纳多车的门,向里看看。是的——一个标准汽车排挡,像乔治斯达克这样强壮的男人决不会用自动排挡的,只有泰德波蒙特才会用。
    他让门开着,然后左腿金鸡独立,脱下右脚的鞋和袜子。泰德看着他,也照他的样子做。庞波穿上鞋,对左脚也依次照办,他不想光脚踏在死鸟上。
    他做完后,把两只袜子结在一起,然后把泰德的袜子也缠在一起。他走到乘客座位一边,死麻雀在他脚下像报纸一样沙沙做响。他打开托罗纳多车的油箱口,拧开盖子,把袜子放进油箱。他把它拎出来时,袜子已浸透汽油。他又掉了个头,把干燥的一头放进油箱,湿的一端搭在溅满鸟屎的车身上。然后他转向跟在他身后的泰德。庞波在制服衬衫口袋摸摸,掏出一盒火柴,这种火柴是随香烟一起赠送的,他不知道他怎么会有盒火柴的,但火柴盒封面有一个集邮广告。
    邮票上画的是一只鸟。
    “当卡车开动时,电着袜子,”庞波说“一秒钟也别提前,明白吗?”
    “明白。”
    “它会爆炸的。房子会点着的,然后是后面的汽油箱。当消防队赶到时,看上去就像你的朋友失去了控制,撞到房上爆炸了。至少我希望这样。”
    “好吧。”
    庞波走回汽车边。
    “你们在干什么?”丽兹不安地喊道“孩子们要着凉了!”
    “马上就好!”泰德回答道。
    庞波探身到托罗纳多车难闻的车里,拉紧紧急制动闸。“等到它开动。”他冲身后喊道。
    “好。”
    庞波用脚踩住踏板,把变速杆换到空挡。
    托罗纳多车立即开动了。
    在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泰德没点火突然,车后一片火光。托罗纳多车慢慢滑向最后的十五英尺车道,在沥青路上颠动着,滑向后面的走廊,撞到房子的一侧,停了下来。庞波在火光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保险杠上标语的字:高贵的狗杂种。
    “再不是了。”他低声说。
    “你说什么?”
    “没什么。回去吧。车要爆炸了。”
    他们撤了不到十步,托罗纳多车就变成了一团火球。火焰窜上破损的东墙,书房墙上的洞变成了一个瞪着的黑眼睛。
    “快点,”庞波说“快进我的巡逻车。现在我们已达到目的了,我们必须报警,不必要让这里的人都为此遭到火灾。”
    但泰德多停留了一会儿,庞波陪着他。房子是干木构成的,很快就被火点着了。火焰从泰德书房的洞口烧进去,火眼造成的气流把纸张又吹了起来,上下起伏。在火光中,庞波能看到纸上写满了。纸卷了起来,被火点着了,烧焦变黑,像黑色的鸟一样飞上高空。
    庞波认为,一旦她们到了气流之上,正常的清风会把它们吹走,一直吹到地球的末端。
    好,他想,低着头,开始向车道那头的丽兹和孩子闷走去。
    身后,泰德波蒙特慢慢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他就这么在那里站了很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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