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清”二字,叫皇上不可避免地想起延禧宫,想起几月前在延禧宫门口听到的那番对话,表情顿时又变得不悦起来。
然而这事关他的颜面,他又不想让皇玛嬷过多劳神费心,于是只敛了敛眼皮,藏住眸底翻涌的情绪,“此事都听皇玛嬷的,叫内务府择个吉日接回来便是。”
“那延禧宫的那拉氏呢,皇帝可有什么章程?”装作没看见皇上脸上的表情,太皇太后继续追问。
皇上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问:“皇玛嬷觉得呢?”
太皇太后可不想惯着他,“那拉氏是皇帝的妃子,自然是皇帝说了算。”
“你若是当真厌恶了她,随便找处冷宫,叫她迁了过去就是。怎地又要留着人,又要让侍卫层层守着,也不嫌劳师动众。”
这话说得皇上无言可对,于是又一阵沉默良久。
殿中正静谧时,苏麻忽的掀了帘子进来,“老祖宗,奴婢是来问问,那拉庶妃送来的佛经,还是跟以前一样送到小佛堂供着么?”
太皇太后应了一声,“对,拿过去供着吧。”
皇上耳朵灵敏一动,只头还微微低垂着,叫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太皇太后见状,又是一叹,“她是大阿哥的生母,入宫这么些年又向来恭顺温婉,便是赫舍里氏在世时提起也是多有称赞,所以哀家实在是好奇,她到底做了何事惹你生气至此……”
苦口婆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皇上皱眉打断,“皇玛嬷说皇后还在的时候,经常夸她?”
太皇太后表情一怔,“是,这是后宫人人皆知的事,怎地,皇帝竟不知?”
皇上确实不知,要不然也不会因为延禧宫门口那几个宫人的窃窃私语而误会至今!
他嚯地一下站起,难得有些着急,“孙儿忽然想起一事要去处理,改日再来给皇玛嬷请安。”语罢,急匆匆往外走,走到慈宁宫正门口时,不知想起什么,随手抓了个慈宁宫的小宫女,“延禧宫的那拉庶妃,经常送佛经来给太皇太后么?”
小宫女期期艾艾地低着头,小声嚅喏:“是……回皇上,是的,每月月初和中旬都会送一次……不止慈宁宫,寿康宫也有呢……”
皇上抿了抿唇,心下怒火再起,他甩开小宫女,大步上了御辇,回到乾清宫后第一件事,便是令梁九功去查探延禧宫这几月来情况如何。
梁九功火急火燎去了,不多时,带着一本薄薄册子复返。
皇上掀开第一页,匆匆只看到触目惊心几个大字:……郁结于心……弥留之际…… !!!
第3章
因着骤怒,册子边缘很快被捏出深深的折痕,纸页被翻得簌簌作响。
梁九功连忙“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啊!”他吓得两股战战,不敢抬头,心中兵荒马乱,一时不知该担心自己,还是该嘲笑乾清宫的另一个总管太监张鸿绪。
——那拉庶妃即便再惹皇上生气,好歹还是大阿哥的生母,便是为了大阿哥,皇上都不会拿她怎么样。
最多就是幽禁一段时间,闭宫思过也就罢了。
可这张鸿绪,不知收了哪位主子的好处,欺上瞒下不说,甚至连延禧宫门口的侍卫,他都敢插足!
想到折子里写的:那拉庶妃病重,侍卫不许延禧宫人外出寻医,竟逼得纳喇庶妃不惜假借腹痛之名惊动太皇太后……
梁九功再次深深垂下头颅,不敢去看皇上脸上的表情。
乾清宫内寂静弥漫,却恍若有摄人的气压,以皇上为中心朝四周层层荡开,宫人们战战兢兢接连跪了一地。
梁九功已是吓得满身大汗。
皇上才缓缓将手中折子放下。
他眸中闪烁着昏暗不明的光,面上是诡异的平静。
良久,缓缓开口,“摆驾延禧宫。”
梁九功忙撑着跪到发酸的腿爬起,应了声“嗻”,旋即步调匆匆往外走。
*
延禧宫外,侍卫已然散去。
抬手挥止梁九功欲要扬鞭的动作,皇上无声下了御辇,推门而入。
只见不大不小的院落里,杂草丛生,清寂潦倒。
看得皇上眼窝迅速一热。
他转身同梁九功说了一句,“都在外面候着。”
说完以后,蹑着手脚往正殿走。
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什么宫人,才知晓册子里写的——宫人逃难一般,四处求着门路,不惜染疾也要逃出延禧宫是个什么光景。
随即心间又是一疼,愈发痛恨起了幕后策划此事之人。
……
殿内。
不知皇上何时会驾到,叶芳愉还在勤勤恳恳维持原身人设。
她今儿故意穿了一身素白色、略显古旧的衣裳,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只插一根素银簪子做固定,耳际空荡,脸上未施胭粉。
因着陆陆续续病了几月的缘故,从前还算合身的旗装如今披在她身上,倒显得她像个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一般。动作间袖子滑落,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腕。
她就这么坐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中,臻首微垂,手里做着缝补的动作。
俄顷,另一道身影凑了近,小声与她低语着什么,皇上认出那是住在后殿的纳喇庶妃。
两人关系仿佛极好,说了几句话后,齐齐转移到了光线更加明亮的窗扉前,也叫皇上听得愈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