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含着泪,“就让女儿死在边塞,也好过知道挂念了十年的父亲这般不喜欢女儿,这样女儿即便死了,也还能骗自己是个有父母疼爱的孩子。”
她竟如此敬仰牵挂自己这个父亲?
姜淮满面的怒气有一刹那的凝滞。
况且他怎么可能再把她送回边塞,王御史的参奏引起那么大反响,他再将她送走,怕是要被御史台那群言官戳断脊梁骨。
姜玉惜眼看姜淮竟松动了,正要开口,又听姜卿意小心恳求道,“父亲,送女儿回边塞前,且让女儿在您跟前再侍奉几天,也尽尽女儿的心意,可以吗?”
好一番拳拳孝心!
姜玉惜讶异抬眸,姜淮也变得目光复杂,他看着这个瘦弱苍白、一看就知道吃了不少苦头的女儿,半晌,沉声道,“罢了,你既回来了,就留下吧。”
说罢,直接让人领她去安顿的院子。
这是原谅她擅自回京,默认她继续当国公府唯一的嫡女了。
姜玉惜见姜卿意害她丢了脸,居然这么轻易就安抚住了爹爹,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那我送三妹妹回院子吧。”
“有下人带路,就不劳烦二姐姐,而且……”
姜卿意好心提醒,“二姐姐不觉得应该去换条裙子吗?”
那上头可还溅着巧心的血呢!
下人们显然都听说了‘一碰就死’的煞星传言,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下。
这在以前是决不可能发生在人见人爱的姜玉惜身上的,此刻她脸颊涨红又不敢发怒,只生生咬得牙龈出血!
眼看姜玉惜再装不出大方模样,姜卿意这才冷淡勾唇,随下人下去安置。
跟前世一样,她的住处依旧安排在如意苑,这个专属于嫡女的院子。
只不过前世她刚回来,就因为姜玉惜背后指使李大花母子毁了她的名声,她整天忙着伤心害怕,都不曾好好看过这个地方。
今天借着廊下点亮的灯笼再看,倒是花木葱郁。
因为时间太晚,姜卿意没被安排去见其他的家人,舒平郡主也离开了,她便简单收拾了下歇下了。
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沾上枕头,浓浓的睡意就袭来了。
这次,她梦到了永远一脸嫌恶看她的父亲姜淮。
“孽女,你自己坏了清白还敢怪谁!”
“你娘留给你的嫁妆就是你的了吗?我早已将玉惜记在你娘名下,她现在是你嫡姐,你哪儿来的脸跟她争!”
“晋王肯纳你为妾已经是你的福气,玉惜与晋王不过是情到深处才有了肌肤之亲,你竟如此善妒不容,晋王让你净身出户也是你活该!”
“自私自利的东西,死也给我在外头,不许脏了我镇国公府的门!”
在被狠狠推出去的那一刹那,姜卿意猛地睁开眼,死死抓住了锦被。
吱呀——
姜玉惜推门进来,恰好看到姜卿意难受的模样,眼珠微转,“三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清晨冰冷的风混杂着香甜的脂粉气息一起袭来,姜卿意脑子瞬间清醒。
她坐起身来,没回答姜玉惜的话,而是寒声问,“是谁领二姐姐进来的?”
姜玉惜面上闪过丝难堪,“三妹妹,你是怪我擅闯吗?我是怕你一路奔波身子虚弱,这才特意赶早给你熬了碗补身的汤,又怕汤凉了,这才急忙给你送来的。”
屋子里的下人们也对姜卿意生出鄙夷不喜,瞧瞧二小姐,多么友爱姐妹善良贴心,这三小姐果然是乡下养大的,一点规矩都不懂,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我再问一遍,是谁将人领进来的。”
“三妹妹……”
“是奴婢。”
一个面容姣好的丫环站了出来,“奴婢瞧二小姐一番心意难得,便将人请进来了。”
“而且奴婢想着,小姐您刚从乡下回府,什么规矩都不懂,二小姐来了还能领您去见这府上的主子们,也省得您闹出笑话来,您说是吗?”
姜卿意瞧着恭恭敬敬,却难掩不屑的丫环,抓着锦被的手更紧。
她记得这丫环,前世自己名声尽毁后,便是她假意安慰实则处处戳她痛处,最后甚至将她骗出国公府,害她差点被一群流民强暴!
也是那一次,晋王那么巧的从天而降,本就在极度崩溃与恐惧中的姜卿意面对天神一般的恩人,自然是芳心暗许死心塌地,从而开始了她被利用至死的后半生!
以前,姜卿意从没怀疑过这场相救。
可现在,她心底忽然冒出一个恶劣丑陋的猜想。
——那场相遇,根本是有人指使这丫环设下的一场针对她的相思局!
“你叫什么名字?”
姜卿意拢起颤抖的指尖,问她。
丫环有些不懂姜卿意的用意,下意识朝姜玉惜看了眼,才回答,“奴婢名叫杜鹃,是这如意苑的大丫环……”
“来人,将杜鹃拉下去,杖则三十!”
第十一章 反向利用
屋子一静。
姜玉惜先笑起来,“三妹妹,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刚才做噩梦了?”
杜鹃撇撇嘴,“三小姐,咱们国公府可没有无缘无故责罚下人的规矩。这里不是那粗蛮邋遢的乡下,您还是早些习惯的好,否则外头的人看您这么粗鲁没见识,会笑掉大牙……”
姜卿意凉凉看向杜鹃。
明明隔着一层床幔,那双黑亮的眸子却像是淬着冰的寒玉,看得杜鹃莫名心惊,后半截话也下意识卡在嗓子里。
不,这只是个在乡下来的废物,她怕什么!
遮遮掩掩的,肯定长得也难看!
想到偶尔见到的那些面黄肌瘦背脊佝偻的乡下农妇,杜鹃恶从心起,抬手飞快朝床幔扯去,“时辰也不早了,小姐还是别闹了,叫奴婢伺候您起身吧,估摸着您那张脸得扑不少粉,否则您跟二小姐一起出现,叫人当成要饭的叫花子了可怎么好?”
噗呲!
屋子里顿时响起低低的笑声,唯有角落一个丫环皱着眉于心不忍,大着胆子上前拉住杜鹃的手,“杜鹃姐姐,要不奴婢来伺候小姐起身吧。”
“卑贱的东西,小姐跟前也是你这等粗使丫头能来的?”
说着,抬手就朝这丫环抽了下去。
啪!
啪——!
杜鹃刚一巴掌抽在这丫环脸上,自己脸上忽然也挨了重重一巴掌,打得她趔趄几步半边脸都麻了。
“的确是卑贱的东西。”
姜卿意掀帘收回手,光脚踩在地上,一身雪白里衣垂落,勾勒出她虽纤瘦但仍有曲线的身段,乌发倾洒,唇瓣却天生嫣红,点漆似的眸子睨来,竟是将她过分苍白的皮肤衬得犹如莹润白雪。
嘶!
这哪里是什么丑八怪,分明是清灵与妖艳完美混合在一起的绝美,饶是以美貌闻名的姜玉惜,在这张脸面前都被衬得小家子气!
杜鹃也怔忪了一下,才压着怒火委屈问,“小姐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怪奴婢方才为了维护您而叱骂了这小丫环吗?”
三言两语就把姜卿意推到了个是非不分、愚蠢跋扈的位置上,今儿姜卿意要是不给她道歉……呵呵,杜鹃看以后还有哪个下人敢跟她。
这深宅大院可不比乡下,人多,规矩多,腌臜自然也多,若没个得力的下人,就是嫡女也有的是苦头吃!
“三妹妹今儿火气怎么这样大,叫人瞧见,还以为你是不喜欢我这二姐姐才故意刁难几个下人呢。”
姜玉惜扫了眼愤怒的杜鹃,善解人意的上前解围,“快喝完汤降降火,祖母她们都在等着咱们呢,你先洗漱更衣吧,别迟了。”
为表诚意,姜玉惜亲手把汤递过来。
姜卿意瞥见姜玉惜指尖烫的通红还佯装镇定的样子,卷翘的眼睫轻抬,“二姐姐,你也觉得我不该罚杜鹃吗?”
“这……”
“她压根就没把我当主子,否则怎么会又是不仅我允许就把人往我闺房带,又是当众打人呢?”
“要不你先喝汤……”
“我也只是想小惩大诫而已。”
姜卿意贝齿咬着唇瓣,还带着几许病色的小脸满是无措,“大家族里不都是要严防下人僭越,奴大欺主吗?二姐姐,我真的做错了吗?”
这模样,简直就是一个强装成熟大人,被质疑后又露出胆怯软弱本性的小姑娘。
可不就是个小姑娘么?
才十几岁呢,边塞那等闭塞偏低的地方还能培养出个颇有心机的人来不成?
这强装聪明的模样才是她的本性!
姜玉惜手指都要烫肿了,见姜卿意只顾着犹豫怎么处置杜鹃,干脆决定先把汤碗放下。
食盒是特制的,不论什么时候拿出来都是滚烫的。
结果汤碗还没放下去,就听姜卿意问,“这是什么汤,好香啊。”
“是用老母鸡小火慢熬出来的。”姜玉惜想到这汤里的东西,又强忍着指尖的疼痛将汤端出来,“你尝尝?”
“我还从来没喝过这么精细的东西。”
姜卿意飞快的看了眼,露出些渴望,又叹了口气,既不说不喝,也不伸手接。
姜玉惜忍了又忍,柔声,“一只鸡而已,算不得多精细,来尝尝吧。”
姜卿意伸手,眼看要接下了,姜玉惜一口气也终于徐徐吐了出来,结果还没吐完,姜卿意又把手收了回去!
“二姐姐,你先教教我,这杜鹃到底怎么处置才好?这点儿小事我不想去问祖母和父亲,怕她们嫌弃我愚钝。”
姜玉惜烫的手指已经在发抖,一股子不耐烦也从心底窜起。
“的确该罚,不过……”
“那我听二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