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秉江神情一动,追问:“二皇子没有什么反应?”
那可是他的嫡亲小舅子和他的妻族。
小舅子犯了事,妻族也无辜受累,二皇子不求情,会得罪他目前最大的势力王家。求了情,就会触怒最疼爱他的父皇靠山。怎么选都会受到损伤。
“二皇子当然有反应了!”这次轮到范表妹叭叭的说了,激动的眼睛亮晶晶,“早上爹爹还在听相熟的内监公公说,二皇子妃一早哭着进宫去向淑妃娘娘请安的,二皇子陪着她一起。随后娘娘就求见了皇上,但是直到皇上下了朝,都没有接见她。”
在上朝前?去求情还是去请罪?
陈秉江细品着这个时间点,琢磨了半天,笑了。
看来王老家主还是没忍心舍去王森年这个嫡孙啊。
要是王森年昨天就以死谢罪了,也轮不到今天庆德帝暴跳如雷的发作了。
第十七章 王家侥幸
……
其实,王老家主并不昏庸。
味鲜楼是他们王家名下新开张的产业,这次是专门交给嫡孙王森年历练用的。别误会了,开食楼不是为了挣钱,而是打造一个适合皇亲勋贵,京城上流清贵人士专门来往交谈,结识人脉的上等场所。
王老家主不求别的,只希望嫡孙能借此机会磨练磨练,不要再整日胡闹了——自从数年前他的嫡子意外过世,偌大一个家族只能由告老安养晚年的王老重新扛起来,再次担任了家主。他最操心的事情就变成了下一代嫡孙王森年的教育问题。
自古嫡庶有别,哪怕王老家主的其他几个庶子看起来也勉强能用,比王森年成器多了,哪怕他清楚庶孙王松年聪慧能干,靠自己考上了进士,王老家主也从没考虑过王森年以外的任何人选。他们可是有头有脸的世家望族,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庞然大物。怎能到了他这里凭空断代,传给一介庶子?
那是要被祖宗们天天夜里骂醒,被其他世家大族戳脊梁骨的啊!
王老家主只恨他膝下单薄,到这时候才来遗憾嫡子嫡孙生的不够多,却也无可奈何了。他的嫡孙女倒是很争气,经过一番博弈后顺利嫁给了最有希望成为下任皇上的二皇子为正妻。可她再争气,也继承不了王家啊!
所以当味鲜楼的事发了之后,王森年惶惶然的回了家,听完一切的王老家主只觉得晴天霹雳,让他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悲愤交加的昏死过去。
“孽障……我儿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孽障啊!”等回过神来,王老家主先狠狠给了王森年一巴掌,掌掴完才颤着声暴怒道,“家法!给我行家法狠狠地打!我王家没有你这种当众就在欺辱庶弟的混账玩意!!”
跟随王老家主的家丁都是忠诚多年之人,闻言就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结实汉子冲进来,摁住王森年,不打折扣的取出藤条,作势欲打。
“祖父,祖父我有话说!”王森年被反剪着双臂摁跪在地上,头发挣得有些凌乱了,脸上还红肿着,他神情却很是不服,还在拼命挣扎,眼中的戾气反而越发多了,叫嚷着,“那王松年是什么东西!孙儿不过是和他说了几句,他居然敢顶嘴了,没有一点敬服之心,还想带着他姨娘一起脱离家里,这是要翻天了吗?孙儿当然要好好教教他尊卑嫡庶!”
“住口!!”王老家主捂着胸口,险些喘不过气来。他只能颤抖的伸出一根手指,狠狠的点着王森年,厉声吩咐着,“打……快打!他是什么东西?他也是我孙子,是你弟弟!你又是什么东西,竟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了!”
“啊!”那些家丁不敢怠慢,真的狠狠打了起来。王森年痛的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几乎想翻滚起来,又被死死制在地上。但他却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只是噙着泪花难以置信的抬起脸,声音都哽咽了下去,“祖……祖父,你居然真的为了那个小贱种打我?!”
王老家主气的头都痛了,看看外面门口默然跪着的庶子王松年,又不敢明说原因。他腾的站起来,一把夺过一个家丁手中的板子,声音洪亮如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的怒吼道:“老夫亲自来打!不仅要打你,老夫还要亲自去向二皇子妃请罪,请她革了你二皇子府长使的职位!你不配,这位子还不如让给你弟弟做!”
伴随着话语,他气喘吁吁的用尽了力气狠狠打了王森年一顿。在嫡孙大声凄惨哀嚎的声音间,累的脸色发白的王老家主体力不支的蹲下来,虚弱无力的耳语道:“……别倔了,你的命都要保不住了!欺辱兄弟,生母被威胁……这都是皇上当年亲自经历过的惨事啊!”
王森年的脸唰的白了,几乎和老爷子一样难看。他震惊的瞪着眼睛,惨叫声戛然而止,动了动嘴唇,好像想问点什么,直愣愣的眼神配合上迷茫的表情却又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
见孙子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严重性,王老家主表情一厉,看向家丁们:“还愣着干什么!继续狠狠地打,打到他半死为止,昏过去了也给我泼醒!这种不把自家人当人看的性子早该掰掰了!你服还是不服?!”
家丁们也就真的卖力痛打起来。
王森年发出了更大声的惨叫,口中终于服了软,胡乱叫着:“服!我服……我,我不该那么对弟弟,我作为兄长失职!祖父你教训我吧!孙儿认错了!”
就算鲁莽纨绔如王森年,都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现在他被打得越狠,来日才越不会被皇上追究,祖父死死把罪定在“欺辱庶弟”上,然后痛打他,这是为了救他啊!之后要去宫里见阿姐……也是为了救他的命!
这会儿的王森年,压根没想过二皇子姐夫是不是有可能不救他,他的阿姐是不是帮不上忙。
第十八章 皇家平衡之术
二皇子府。
当颤颤巍巍的王老家主亲自拄着拐杖前来,捶胸顿足的痛斥自己对不住娘娘,没有把家中子弟教养好,实在不堪为用的时候。二皇子妃惊得花容失色,当即面带哀求的望向夫君——为了表示对妻族的看重,这次接见二皇子也在当场。
“殿下,我只有这一个弟弟……”二皇子妃欲言又止,眼泪簌簌落下,意识到了这件事中的杀机,哭求道,“森年他是不成器了些……但罪不至死啊。要他的命,也是要了臣妾一家的命啊!”
二皇子却面带难色,没有像往常一样宽容宠溺的很快满足妻子的诉求,而是久久不语:“……”
谁是最了解父皇的人?
二皇子自认自己是最会揣摩父皇心思的孩子,所以他比太子那个蠢蛋受宠,所以他用尽手段能让自己成为父皇最心爱的孩子,所以他从来不做会触怒父皇的事情。
他很清楚父皇心中对那位早逝的皇祖母有多亏欠内疚。如果说父皇有什么绝对不能碰的逆鳞,那这件事一定算在其中。真的要为了搭救一个不大可能救得下来的人……去求情触怒父皇吗?更别提往日二皇子还挺看不上王森年这个纨绔小舅子的。
但妻族也不好得罪,总要想个办法安抚下来才行。
二皇子心中飞快权衡着利弊,想着要怎么表态,这一想,就短短犹豫了一瞬。二皇子妃见状,眼泪流的更加汹涌了,她已经清楚往日看起来恩爱敬重她的夫君现在靠不住了,二皇子妃怨恨的就要开口撕破脸发脾气——她好歹也是四大世家与皇族联姻的贵女,是二皇子需求他们!再往前三代,还不知道陈家是哪里刨土的泥腿子呢!哪里会有世家女疯了去屈尊下嫁。
但开口的前一瞬间,她看到了身形颤颤巍巍但一直用眼神焦急暗示着她不要轻举妄动的王老家主……二皇子妃的一口心气突然就泄了。
闹有什么用呢?现在他们还不是得指着二皇子帮忙求情,他们王家最后一根独苗的性命就掌握在人家陈家人手中啊。
她用帕子捂住脸哭的凄惨,通情达理的婉转陈诉:“夹在臣妾家与父皇之间,想必会让殿下很难做吧,这些我都明白的。事关重大,不如我们去请母妃拿个主意……我们四大世家一向同气连枝,淑妃娘娘最终怎么定夺,我们都绝无怨言,只有感激。”
二皇子一听这个建议中肯,他微微松了口气,当即应下:“明日一早,我们就进宫去向母妃请安。”成年皇子无召不得擅入皇宫,二皇子作为庆德帝最宠爱的皇子虽然不在此列,但今下午就去见母妃的行为太过突兀了,倒不如借明早时间刚好。
二皇子妃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只是神情仍然是忧愁哀怨的。
宫里的那位淑妃娘娘,就是二皇子的生母,姓郑,也是四大世家“赵王郑李”之一:“郑家”的嫡女,同时是王森年那群狐朋狗友中郑伯雄的姑母。王森年和二皇子妃之母为赵氏,也和那对赵氏兄弟沾亲带故……由此看出来,四大世家为了维持血脉高贵,一向是互相嫁娶以示荣誉的。
如今四大世家中有两位适龄贵女都嫁入皇室,又亲为一家,利益相关,如此才能带动四大家拧成一股绳,全心全意支持二皇子。在这种情况下,二皇子妃不信淑妃娘娘敢选择放弃王家嫡子,一切都不由她了。
虽然听起来有些心狠凉薄,但由淑妃娘娘去求情,揽下一干事责也是当前最佳选择。二皇子妃默默望了松了一口气的夫君一眼,心中冷笑着垂下眼帘。
……二皇子大概也是这么庆幸着的吧。
因此。
第二天才发生了淑妃娘娘一早硬着头皮拦下皇上请罪的事情。
可惜,王森年犯得是皇上的忌讳,并不是一件能够明说的事情,对不知情的人而言他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丁点小事罢了。淑妃娘娘打算借孔老教诲的由头,并提出撤职二皇子府长使之命来解释,这种变动还是需要禀告御前的。没想到皇上直接没有见她。
“这就是他们的反省?”庆德帝在味鲜楼事发的两个小时内就知道了全况,他其实等了一天,只为了看王家怎么应对。到了第二天早上似笑非笑的听了暗卫禀告余下细节。
念在二皇子是他最宠爱的孩子,加上淑妃一向温柔懂事的份上,庆德帝本打算给王家一个机会,或者说给四大世家这个纠结联合在一起的利益团体一次机会。只要他们识趣,低调弄死那个小子,庆德帝也不是不能放其余人一马。
但现在看来……望族势大,心也大了啊。
到了早朝上,庆德帝一反常态的亲自上朝,面色喜怒不辨的说出了判决:“王家嫡子,三日后凌迟处死,以平民愤。赵学士,郑尚书……等人皆有失职失察之嫌,降职一等,这继任人选……”
庆德帝不冷不热的望了一眼忐忑跪坐一侧的二皇子,视线最终落在没什么存在感的太子身上:“朕记得吏部里有个钱侍郎?着他即日升任。”
这话一出,太子党的大多官员都暗中狂喜:天上凭空掉馅饼了?!二皇子党倒霉,竟然轮到他们捡漏了!
但没等这些人暗中高兴多久,庆德帝话音一转,峰回路转:“荆国公之女今年也该及笄了吧?”
被点到名的荆国公面色有一瞬间的难看,显然意识到了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场面,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回陛下,是的。小女……其实不急着相看,家母还想让她再留几年。”
“前日朕还想着,荆国公为国征战有功,该怎么赏赐为好……现下有一桩姻缘近在眼前,真是天赐良缘。”庆德帝面带笑意,语气却不容置疑,“你看朕的二子如何?他的侧妃之位还空着,便留到你家女儿及笄后再议。这诚意足够了吧?朕可不敢薄待——功臣之女啊。”
皇上都这么说了,荆国公哪里还敢说个不字?他的脸都要吓白了,笑容难看,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露出欢喜模样,积极应下谢恩。
……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他征战有功,可明眼人谁不知道他这次中了敌方奸计,险些导致战事失利?现在又把这件事拿出来反话正说,原来皇上的气是要出在这里了!拿他一个心爱的女儿去填,逼他这个不敢沾染夺嫡的老家伙强行捆绑站队,还要让人以为他家沾了天大的好处……
荆国公心里像是吃了黄连一样苦。他女儿本是要嫁去家底殷实的官宦之家去当主母的,哪里稀罕什么二皇子的侧妃之位?
皇上,你好狠的心啊!
第十九章 真世子上京
康王府内。
范表妹叭叭的说完他们爹在早朝听完的见闻后,见陈秉江只是一味的出神着,不依了,跺了跺脚:“江表兄!你想到什么了呀?最近你变了,有什么想到的事情都不说了。”
陈秉江还没来及找借口,小弟弟就抢着说话了。“我知道,我知道!”洹儿一如既往窝在椅子里乖乖听他们说话,闻言炫耀的插嘴:“昨天我们就在味鲜楼里,全场都看着呢!”
这岂不是在第一时间都把事发经过看全了?
范家兄妹齐齐精神一振,范表妹微微睁圆了漂亮的桃花眼,眼巴巴的盯着小表弟:“怎么说?你们什么感觉?”
洹儿最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刻,他来了劲,从椅子上爬起来站着,腆着小肚子绷着脸,环视一周,才不紧不慢,得意洋洋的震声宣布:“——饭菜很好吃!不愧是世家望族,前朝流传下来的菜谱!!”
“……”范硕表兄一下子无奈了,努力忍住笑意,跟着促狭的附和,“没错,是洹儿关注的重点。”
“你就惦记着吃!!”此刻,饶是天天馋嘴的范表妹听到这句话也气不打一处来,恨恨的伸手去拧陈秉洹肥嫩嫩的腮帮子。兄弟们年龄大了,男女有别,她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亲近了,倒是洹儿年纪还小,这样亲近是无碍的。
“哎呀,啊呀,姐姐,碧儿姐姐放手——”洹儿明显很熟练于和表姐打打闹闹,手都还没轻轻捏上他的腮帮子呢,他已经胡乱叫痛起来,求饶的很熟练。闹了两下后,洹儿才止住话头,去牵陈秉江的袖子:“我大哥当时看到了!”
陈秉江意外的瞥了小兄弟一眼。他还以为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没什么心眼,有什么话都藏不住,想炫耀就会炫耀的说出去,正思考着以后是不是该减少带洹儿的时间,没想到洹儿居然什么都没说,把话茬递给他了?
这封建社会的小孩子都精成鬼了?
收到大哥诧异的眼神,洹儿暗中给他挤了挤眼睛,一副“我超讲义气”的坚决模样。
陈秉江心中微暖,他伸手摸了摸洹儿毛茸茸的脑袋瓜,将味鲜楼里王松年兄弟俩的恩怨纠葛细节讲给了范家兄妹听,当做回报。
兄妹俩听的认真。
范硕表兄虽然这几年忙着下场,但心思并不全放在科举上。他每日搜寻情报,看起来很八卦的样子也不是在不务正业,而是要保持基本的政治敏感度——小事可以不清楚,朝中大事一定要听个耳熟,然后回去揣摩分析这是皇上的什么想法,决策什么意思。
长久以往下来,范硕才能逐渐熟练,在他爹的教导下成为合格的下一任范家家主。当官想要进一步,可不止是要学会怎么处理政务……范家主只是朝中一个不怎么出名的五品小官,他对范硕的期望却很大。
与此同时,康王作为一个闲散王爷,平时不需要上朝,消息封闭,有什么事情都是很晚才知道的,这样更不利。久而久之,他探听消息的渠道就变成了妻妹——与康王府很交好的范家。这也是小辈们消息互通时,长辈们不制止他们说闲话的原因。只要远远驱散下人就好。
“原来如此。”范硕听完了味鲜楼中的细节,眉头紧蹙,为那个倒霉的庶子感到怜悯,“……那位王兄,听起来要遭殃了。”
虽然王松年是被折辱,被拉着不放,最后羞辱到愤而爆发的一方,是完全的受害者。但因为他和王森年的争执被孔老撞见,从而闹大了事情,导致王森年被凌迟处死,四大世家的领头人物也多有降职……
这一连串事情结束后,王松年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报复,他只是区区一个庶子,能挡得住什么?
陈秉江恍然,被表兄提醒到了。
他之前暗中推荐王松年给太子党,就是为了让王松年得到事情结束后的保障,不至于落到原剧情中的那种惨状,现在计谋尘埃落定,他得继续暗中关注着王松年的下场比较好。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味鲜楼之案带来的舆论渐渐平复,这所新酒楼也低调的关门不再开业了。王家这几天在哭天抹泪,王老家主根本承受不起皇上的判决,听到后就一病不起了。家中无人做主,几个庶子乱糟糟的起了心思,郑家家主见王家不像样,只能上门帮着主持大局,才到了今日。
菜市口将要行刑的一大早,王老家主还是硬撑着病重的身子勉强爬起来了,他再恨再悲痛也要去送亲孙子最后一程。而且他脑子很清醒,清楚自己再悲痛也不能倒下,不然……在二皇子侧妃即将入门的这个关头,他没了,二皇子妃就得守丧礼,那多出来的时间不就都白白便宜新侧妃了吗?
那可不是四大世家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