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秉江一看真世子这副模样,只觉得感叹:天可怜见的,这是在府里遭了多少罪啊。才上京没多久,真世子对自己的处境就这么有自知之明了。
陈秉江脸上就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纨绔子弟的样子,充满底气的嚣张说着:“不用怕!小爷可是康王府的世子,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当今圣上的亲侄子,你爹看我不顺眼又能怎么样?我才不怕!”
他故意装出来的这副模样,连真世子都能看出来夸张,一时间不好意思的憨厚笑了。周晨初来京城不久,礼仪仪态都还在学,但原有的姿态并不是短时间就能改过来的。所以周晨这会儿一放松,笑得露出了牙齿,看起来很是傻乎乎的。
“……是你!”下一刻,真世子突然反应过来,收起笑脸惊声道。
宋遇:“?”
“我在刚入京的时候见过一个人,没想到……”周晨话没说完,因为他惊异的沉浸在记忆里而忘记了说后面的话。
那是他第一次来京城,正处于忐忑不安,梦幻恍然和被皇城震撼到的处境中,所以在城门口的马车上见到的那个英姿少年印象很深。
对方随意的靠在车窗旁,撩开一条缝向外望着。那种王公贵族子弟的矜贵气质十分鲜明,让周晨在瞬间肯定,自己再怎么融入,也没法变成这样的人。将来他就和这样的贵族子弟接触了吗?
那时候的周晨还没有叫这个名字。他也没有想到等真的见了面,有一面之缘的那个少年居然这么热心肠,还会为他打抱不平……
有了这一遭事情之后,三人互通了姓名,互相之间的距离不可避免的亲近了很多。他们也有意识的远离了靖勇伯府嫡次子那边,远远的绕开了,随便闲谈着。
“周兄刚才知道小溪那边有异常吗?”
周晨诚实的摇摇头,表情却变得有点艰难吃力:“我只知道他们想捉弄我,让我出丑!他们越让我去那边,我就越不能过去。”
三个人现在的距离和站位,其实刚好能看到小溪边吟诗作对的那波人,不远不近。话题刚好说到这里,他们便一起驻足在原地,齐齐转头望那边眺望过去。
可惜在场三人都是不熟悉京城的家伙,一起看了半天众士子,还是分辨不出哪个家伙可能包藏坏心,更认不出谁是谁,哪家势力可能和靖勇伯府嫡次子有关之类了。
……
不过文人之间的撕逼频率确实挺高的。
三人把目光刚投过去,就看到溪边一侧突然爆发出小小的一阵争吵:
在那里吟诗作对的文人们中,有个头戴乌帽的青年猛地站了起来,冷着脸目光阴鸷,说话却慢条斯理的,平淡中带着一种难言的嘲讽感:“这位兄台莫不是……比诗词怎么都比不过我,只剩口不择言的污蔑我了吧?”
那青年的相貌极为出众,一下子吸引了三个人。陈秉江突然似有所悟,若有所思。
‘等等,这个人是……’
那青年看起来唇不点而朱,面若敷粉,貌比好女。虽然只看身形是正常文人似的瘦弱,言行举止间也没有丁点脂粉气,并不显得阴柔,可加上了这张脸后,他就很容易让人觉得像个女儿家了。
随着貌美青年的这句话一出,另一个人坐在士子们之间突然出声,鄙夷的嘟囔起来,说得话却图穷匕见:
“……呵,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心里清楚,空穴来风!那些风声这些天都被你们压了下去,不做理会,岂不是词穷?要我说,就该好好查查你的身份——如此才能对得起同僚们,对得起天下也对得起圣上!”
貌美青年听了这话,过于白皙的姣好面容上晕起一片薄怒的红晕,眼神却更加阴沉冰冷了,他的语气没有喜怒的幽幽说道:“这般荒诞的污蔑却要在下证明真伪?荒唐可笑!看诸位的样子,莫不是对此话也很认同?”
士子们像是被掐了脖子似的变得鸦雀无声。谈及这个有些禁忌的话题时,大家都好像顾忌着什么,压抑住了想窃窃私语的心思,只剩眼神互相交流着,氛围骤然变得更诡异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今日的如此羞辱,在下记住了。”貌美青年等了半天,见状脸上的神情变成了带嘲讽的冷笑。
他扫视一圈后,深深的望了一眼那人,愤然甩袖离去。因为目光中透着强烈的阴鸷和攻击性,任谁都能看得出他被彻底惹恼了,过后一定是要报复的。
青年离去后,其他士子才像是解了冻似的议论纷纷起来,嗡嗡声一片。这会儿也有人劝那个嘟囔士子了:“……你说话那么直接做什么?当面得罪了他,得不偿失啊!”
先前说话那人也有些后悔,却嘴硬着忿忿不平:“……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告状的那老妇人说的真真的,有鼻子有眼,都递状子了,愣是被压下去没了后续。你们想想,这要不是真的,他为什么心虚离开?”
“若那家伙真是女子身,岂不荒唐!和他同堂共事的我们脸面就全都丢光了啊!”那人理直气壮的嫌弃道,声音越说越大,越发觉得自己有理,“等戳穿了他的身份,到时候诗词做的再好又有什么用?恐怕嫁人都不好找婆家了!看他还怎么这么猖狂!”
陈秉江:“…………”
宋遇突然惊道:“陈弟,你做什么要挽袖子?”
陈秉江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却是看向周晨那边,口中说着:“周兄,你不是想知道我这样有底气的纨绔子弟平时怎么行事的吗?”
“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怎么仗势欺人!”陈秉江气势汹汹就要继续去手撕新对手。周晨这时候脑子反而灵光了,反应一点都不慢:“……打人吗?等等俺!俺也来帮忙!!”
生怕瘦弱的陈弟吃亏,追过去的周晨急到连口音都出来了。
宋遇已经反应过来,陈弟这是又打算打抱不平了。这明明搅乱了宋遇清净的赏花宴一行,他却丝毫不觉得烦乱,而是欣慰的微微笑了起来,很满意的跟上,也很不斯文的挽起了袖子:
“——周兄,陈弟,这等有趣之事怎么能不加我一个呢?”
第三十一章 身体亏空?
没等三个人气势汹汹走过去,远处有几个在旁边投壶的士子不干了,同仇敌忾的簇拥向那个貌美青年,反而开始呛之前越说越不像话的人:“哪里的吠叫声如此吵闹?”
“哎呀,刘兄,在下算是知道了。他们这些人和探花郎都是同年。真相不真相,名誉不名誉不重要,反正不是他们自己的。他们只关心流言万一是真的,此事会牵连到他们吧?”
“真是凉薄啊,连君子之为都不管了,以利益结果论,这就是这一科士子们的成色了吗?!”
“还有没有品德了?滑天下之大稽啊!”“又是哪个无妻无母之徒在这里大放厥词的?连一点明理观念都没有,怕不是蒙蔽了圣上点的官吧?在下必要先参他一本!回家将自身修明白再来谈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吧!”
说话的那几人或是啧啧称奇,或是夸张的捶胸顿足,默契的在这里配合着冷嘲热讽。看他们的年龄都年长之前那一批人许多,气势也更胜,约莫官职较高,是熬了几年资历的。貌美青年被他们簇拥起来,听着群情激奋的反驳有些发愣,他面上失了阴鸷,反而有几分无措的腼腆了:“……”
几人说话间却是真心欣赏或钦佩貌美青年,在这里力挺着他。这一通话说得之前那人脸色憋得通红,愣是没底气再反驳回去,只好青青红红变化了一会儿脸色,转身掩面离去,没脸再待下去了。
“……”陈秉江三人走着走着停在了半路上,发觉自己好像已经不需要过去了。
真世子听着那群文人说话不吐脏字的轮番骂战,把人说得招招败退,他一脸的若有所思,低下头似乎恍悟了什么道理。
陈秉江心神一动,不着痕的询问:“周兄,你是想到什么了?”
他还记得原剧情中真世子的后续剧情发展……
因着靖勇伯府一心惦记着将世子之位给嫡次子,府中对刚回来的真世子倍加磋磨,让他过得无依无靠,分外艰难。后来,真世子在迫害中忍不下去了,干脆留下一封请辞世子的奏章,逃出去怒而从军了。他的运气好,武力好,在打仗上脑子也好,最后平叛有功一跃而成了当朝的护国大将军。
因为隐姓埋名,他的官职和靖勇伯府是分开的,所以当年他失踪后,皇上见特殊情况,破格将靖勇伯府世子之位降爵袭于嫡次子了。等真世子衣锦还乡,他想去寻找养父母进行奉养报恩的时候,才发现那家农户早就因为家中没有壮劳力,也没有钱,老两口被终年劳作和衙役为难苛待死了。
……而这其中果然有靖勇伯府掺和的手笔。整个故事的高//潮就是真世子怎么忍辱负重查清真相,斗垮靖勇伯府为养父母报了仇的。不需说,成为了家主的嫡次子周昌,是嫡次子帮凶的假世子周阳,包括已经退位不管事的老靖勇伯,下场都落得凄惨。
虽然老靖勇伯是真世子的生父,但真世子最后痛快报仇,官职又步步高升的舒爽结局只会获得世人的一片叫好声,而不会有任何攻讦。若说为什么,大概这是不怎么讲究细微逻辑的狗血文吧,爽就够了!
陈秉江脑内飞速回顾了一遍真世子的发家史,心里咯噔一声。
周晨该不会是看到刚才那一幕,觉得文人之间的唇枪舌战比挽起袖子打架更厉害,看起来更酷炫,从而想改变人生目标的方向吧?
要知道真世子周晨的天赋全都点满在了打仗上啊。
陈秉江担心的看过去,等着答案。
“……”周晨若有所思了半晌,抬起头咧嘴一笑,钦佩的说,“我发现啊……得要有地位,说的话才能让别人都听!就是不知道我适合干什么。”
他有些苦恼:“去学文我不行,那些之乎者也太绕了,背不下来。去学武我也不行,考武状元的武艺我看了……他们太厉害了,大夫说我的身子骨很孱弱,亏空得厉害,得静养着,也不适合。”
说到这方面,真世子憨厚的脸上也不由纠结得满是愁绪。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在府中过得太艰难了……这才来京里没多久,他就想念爹娘,想念田里的麦香味,想念自家摇头晃脑的大黄狗了。只要让他回去,能被娘再摸摸额头,在灯下给他缝衣裳……就连偶尔果腹吃的草团旮沓汤他都可以想念的。他真的很讨厌那个冰冷的伯府,也适应不了和生父一起过的日子。
周晨那么说着,陈秉江情不自禁的和宋遇一起看了看周晨结实的身板,再一起看看他圆润了很多的脸颊:“……”
这次轮到陈秉江陷入沉思了。
好像,真世子作为农人,是经常吃不饱,所以身体亏空也是有可能的?但他看起来身体好结实,力气也足,人高马大的,以后去边关参军还能一路英勇的打成护国大将军……这种情况叫身体亏空只能静养?到底是给真世子诊断的大夫被府里买通说了假话,还是周晨真的需要养养。
“嗯……周兄,等赏花宴结束,我们再去一个地方可好?”宋遇收回和陈秉江对视交换的眼神,很是和气的询问。
他和陈弟想到一起去了。
等宴会结束了,恐怕得找个靠谱的大夫给周兄看看……正巧,宋遇家就认识这么一位御医。
第三十二章 青年热血
周晨稀里糊涂的答应下来。
虽然都是刚相识,但他却觉得宋遇和陈秉江亲切无比,比周昌像他的兄弟多了。
谈话间,远处一阵嘈杂之声,是那群簇拥着探花郎的士子们往这边来了。他们好像在讨论某件事情,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陈秉江三人便默契的一同先安静了下去,听听他们又在说什么。
有一个绑了青色发带的士子痛心疾首的怒斥:“都是府衙的不作为!处理审批的流程太过冗长繁杂导致的!不然圣上才不会放任情形到如今地步!”
另一个天生嘴角下垂的人不高兴的反驳:“府衙也得按命令做事吧?城中如今形式已经失控了,我看得由丞相大人召集各位尚书共同商量出个合适的章程,才能统一调度粮商,解决这次的问题啊!”
其他人笑道:“兄台这不是废话嘛!”也有人宽慰那气呼呼还想再跟他辩论的青色发带士子:“他父亲正是京城府尹,身为人子,总不能听人当面贬低……”
“原是如此。”那士子闻言恍悟,不大好意思的对后者一拱手表示歉意,“是在下唐突了。”
“哪里,兄台所言也不无道理。”嘴角下垂之人连忙跟着拱手行礼,两人之间的气氛便缓和下来。
其实谁都清楚,大家各说的都有道理。朝政处理流程冗长繁杂,导致遇事效率低下,这次又赶上丞相病倒,皇上也没给出个主意,下面府衙想做事都难……
陈秉江一激灵,接连听到几个关键词:“……!”
这群士子居然是在讨论外面的天价米粮事件吗?怪不得人说青少年最是热血的时候。
这么多天了,陈秉江只能自己干着急,还没见过哪家和他似的忧心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的,现在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大群年轻士子都在忧国忧民,愤慨激愤的发愁着,而不是醉心于这场赏花宴中……
陈秉江的心里暖洋洋的,一时间竟有些感动,忍不住想倾听更多,必要的时候他也去加入其中。说不定大家集思广益办法多呢?
只不过……
陈秉江心情复杂的望了一眼那个天生嘴角下垂,仿佛永远在不大高兴的俊朗青年,没有忽略那群人对话中的关键字:
——那个人是京城府尹之子!!
根据白月光火葬场文的剧情,京城府尹有两子。那么在场这个人到底是宋遇妹妹宋霏以后的渣男丈夫、那位府尹次子呢?还是那渣男的大哥、府尹长子呢?
想到这里,陈秉江下意识瞥了宋遇一眼。
“……?”宋遇被这一眼误会了,他主动提议,“听他们所言之事,我这几天也略有耳闻,不若我们也去探讨一下如何?”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主要是看着周晨的。
虽然宋遇初来京城,对周晨身上的事情似懂非懂,但结合之前撕的那一场对话,他也隐约明白个七七八八了。所以这句询问主要是在担心周晨万一参与不进去尴尬难堪,也好有个台阶在这里能够及时拒绝。
“不用……我也很感兴趣。”周晨第一次被照顾到了面子和自尊,心里又是新奇又是感动,他嗓音都有一丝哽咽,努力忍得若无其事。类似的事情处理上这又有了对比,他就越发觉得周昌不像自己的弟弟,而陈弟和宋弟才是了。
“那我们过去吧。”陈秉江已经很急了,闻言松了口气打头走过去。
周晨其实不是在硬撑着说大话。
他身为农家汉的时候,虽然不需要采买粮食,但家中几亩田全靠三人耕种为生,一年到头下来交完赋税,若哪年有了些许富余,就能跟大家伙一起凑一凑,等粮商下来采买大宗粮食的时候,有的商人会发发善心带上他们这三瓜两枣的,换几个闲钱。
每到这场景就是周晨最快乐的时候,因为娘可以扯一点布头给他们缝新衣裳了,或者爹去采买些必需品:几只鸡仔,小兔儿,或者新的木匠工具一类的。最让周晨痛恨又喜爱的是把钱留下来置办年货——
痛恨是因为钱和现在就没关系了,要一口气再忍耐几个月,抓心挠肺的等到年关。快乐的就是等到过年,就能去买一小袋白面,回来包一顿饺子吃了!
那是稀有的几年也吃不上一顿的白面饺子,又是割了肉回来用油炸一炸,炼出油渣后的香喷喷的肉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