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粮食案忙得昏天黑地, 他基本上没有在意过这之外的东西,没一点线索。好像也就是……前几天范表兄来找过他几次,难道那时候就有什么事发生了而他不知道?
“世子爷, 快去看看吧!”赵嬷嬷还在唤他回神,担心陈秉江这是被噩耗吓傻了。
“我这就去, 让……让有安过来一起。”陈秉江心不在焉的吩咐一声。有安那天去送周阳一家三口,不仅送到了渡口, 还一路送到了隔壁县, 这几天才回来。因着那天翡棋的借口, 有安这个“受伤”的病号就在家带薪休假了。
现在要去范家, 从没去过的陈秉江在这种慌乱时刻又更容易露出更多破绽,他不好解释,不若叫上有安。
“嗳!”赵嬷嬷的腿脚不好, 这种时候也跑的飞快,应了一声转头就往后街走了。陈秉江先到门口去叫马夫套车, 只等接上有安就出发。他一路上心乱如麻,努力按捺下想读档的心情。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至少得去范府摸清楚初步情况。
而且还好最近获得了“存档二”……那是哪一天?
陈秉江算了算日子。
参与赏花宴的隔天, 范表妹订下婚事。后一日,周阳离去,他获得了“存档二”。那时赏花宴上的表妹看起来还一切正常啊,到如今也只过了短短不到十日, 难道是……婚事引来了波折?还是说在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他在颠簸的马车上坐立不安, 听着清脆的马蹄声和偶尔的车辕吱呀声也只觉得烦躁难耐,抬眼想问一句有安, 但看圆脸小厮一脸的茫然,估计这两天在家待得消息比他还封闭。
终于, 陈秉江觉得过了漫长的时间后,范府到了。
他没等有安替他掀帘子,径直抬脚迈了出去,一抬头就沉默的顿住了——范府满门缟素,几个下人正耷拉着眼皮,把素白的缎子和灯笼往府门口挂。
这、这么快的吗?
陈秉江加快步子往里面走,有安同样惊得差点说不出话,他小心翼翼的跟在旁边问:“世子爷……这是,是谁出事了吗?”
“我们去找表兄。”陈秉江答非所问,但有安顿时收了声,了然的开始在前面小跑着领路。看样子原身过去确实也来范家找表兄表妹玩过。
范府没有王府那么大,只是一座普通的三进小院。越过空荡荡的正院,穿过抄手游廊就到了后院,这里本是一整个院子,却分割开了左右两边的厢房,缩水变成了各一半的小院,这就是范硕和范碧兄妹俩的住处,后面剩余的空间是一排矮矮的给下人仆从住的后罩房。
陈秉江站在过厅处,就不需要找人了。他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毫无形象的坐在远处门槛上,眼眶红肿,发髻凌乱,神色悲哀而阴晴不定,却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叹着气。范硕表兄情绪激动的嚷着,脸色涨红,想要闯出门去,却被康王气喘吁吁的努力伸着双臂拦下了,一个劲劝着什么,两人拉扯着。
丫鬟小厮们远远站着,担心又不敢靠近,只能看着这幕闹剧。而姨妈范夫人和康王妃还都不知所踪。
陈秉江一见,似乎另有隐情,他连忙大步走过去。
范硕表兄远远的一眼看到陈秉江,神情一亮,提高了声音叫住他,眼珠子都是红的,愤然的问:“表弟!江儿!我要去给碧儿报仇,你去不去?还是说你也是来拦我的?”
“报仇?到底出什么事了?”陈秉江问的话还没说完,康王就骤然怒了,声音又低又急:“——胡闹!瞎嚷什么报仇,硕儿你冷静点!你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碧儿的事不简单吗?!”
“戳穿说出去又怎么样?”范硕的眼神阴冷,神态明显没有服气:“我们自家人受了屈还不能报仇吗?就这么咽下这口气?就让我眼睁睁看着我妹妹受了欺负没了?!”
“哪里是让你干看着,报仇有你这么直接去明闯的吗?我们连证据都没有!硕儿呀……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平常计谋那么多,到关键时候怎么就只知道冲动了!”康王简直是急出了一头汗,抢白辩不过,少年郎年轻力壮又差点拦不住,他只能对陈秉江连连使眼色,让儿子过来帮忙拦拦。
傻侄子啊,报仇哪有这么明目张胆的!
陈秉江人是过去了,却没有按照父亲的意思拦人,只是先抬手让他们都冷静冷静:“等等,有没有人先告诉我,碧儿到底是出什么事了?表兄,你是知道我的,真有什么了,我会拦着你吗?”
“好。”范硕听了这样一番话,很不稳定的情绪终于勉强平复了几分,他深呼吸两下,望了望远处的丫鬟小厮,还是跟着康王回了院内,然后拉着陈秉江到了旁边,半晌艰难的先说了一句话:“要是我多注意一下碧儿……就好了。”
“我若是早知道,女儿家出嫁前的这段时间会这般危险,根本就不会让她独自出门。”
陈秉江没吭声的认真听着,只是用疑问的眼神望过去,不打断范硕表兄回忆的思路。
他路上回忆了一下,范家好像不属于他知道的任何一个狗血剧情。因为范家是康王妃的亲戚家,是陈秉江以后变成炮灰被干掉时,他们才在这里要被当成附属的炮灰干掉。那么范表妹出事就属于是……其他因素了。
而且这个因素,是他穿书后带来的变化导致的。不然范表妹应该好端端的活到原身当上皇帝的时候才死到流放路上。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是有人在故意针对范家或者他们康王府带来的变化吗?
范硕表兄停停顿顿的,花了好半天才吃力的把事情给陈秉江叙述了一遍,讲明白了来龙去脉:
……自从妹妹碧儿那天在赏花宴后打算定下人家,范夫人就忙了起来,又是找中人准备上门通气,又是找媒人准备初定,范硕则是帮着父母去做初定礼时的各种准备。只有碧儿作为当事人是最清闲的,憋得受不了的时候就偷偷摸摸出去逛逛书楼。
如此过了几日,范硕忙得缓过来后,架不住被妹妹央求,打算去打听一下未来妹夫——其实是他自己也有此意。所以他才上门去找了陈秉江几次,未果后就变成了他自己去想办法了。
范硕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挑刺了好久,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位督查院右副都御史之子的确人品性格都不错,是个女儿家都会喜欢。碧儿听了心中也有了憧憬,初定礼就这么走完了。
谁知道,初定礼才过,一转头再次偷溜出门的妹妹就意外落水了!情急之下,下水救她的还是一个陌生青年……这理要上哪里找呢?这件事还是在城东的护城河边发生的。众目睽睽之下,别说那位原定未婚夫了,这人就算是没见过……范家夫妇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认了。
再一去查那青年,坏了。
那人只是一个今科落榜的寒门书生而已,无钱无势,还已有家室,甚至连上京赶考的路费都是家中的糟糠妻辛辛苦苦纺纱攒出来的。这青年的前两个条件都还勉强能硬着头皮忍耐,但有妻有子怎么算?难道还要让碧儿嫁过去当妾室?他们家从来没有这种规矩!但要是仗着权势让碧儿为正妻,对方的糟糠妻退上一步,那他们家又成什么了?
大昭朝虽然没有前朝那样保守的风气,但碧儿和对方是实打实的肌肤之亲,这点改变不了,若是不嫁给对方,那就只剩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了!
这件事一发生,范家人就在以泪洗面,唉声叹气的想不出个法子。但碧儿没哭没闹,冷静枯坐了一宿反过来还在安慰着家人,显得比他们谁都情绪稳定……谁知道一大早,一家人都疲倦了,精神也松了不少,只是一错眼间没见着人,碧儿就去上吊自尽了呢?
范夫人一下子受不了打击,倒下了。
范家父子俩都不是没脑子的人,悲痛之下反而第一反应想要查明真相。哪有这么蹊跷又巧合的事情?他们家初定礼刚过,风声一走漏碧儿就出事了?这种下作的手段像是闺阁女儿家使得小计俩。父子俩合计了一下。
这一调查,果然发觉了端倪……
第四十五章 读档二
在赏花宴之前。
范夫人没有和那位督查院右副都御史之妻商量好儿女婚事的时候, 他家的孩子就以家风清正,品性上佳而吃香——只因那位夫人的长子和次子都没有妾室,对妻子也都珍重。现在轮到第三子议亲的时候, 很是香饽饽,媒人都快踏破门槛了。
最终那位夫人选了碧儿, 也是看中碧儿心思单纯,且范家同样清贵干净, 家世简单。
在这个交际网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可能牵连到什么漩涡的京城中, 范家既低调简单又不至于家世低到被谁都能踩上一脚。再说不客气点, 范家的靠山仅有康王府, 而康王府是出了名的明哲保身,从不牵连旁的,非常让人放心。
……因着这些不曾对外人说过的议亲标准, 那位夫人之前没有从媒人那里选择任何一位贵女。
范家父子现在顺着这条思路一寻摸,果真发现了端倪:
在那位杨家第三子初定礼之前, 曾有两三个女孩为他争风吃醋过——范硕考验他的时候曾为这点不爽过,但发觉那位第三子躲人躲得如同见了鬼魅,一点都不和女孩们接触, 才平了气。因是闺阁女儿家的隐私,所以范家父子很难打探出其余消息,但他们从护城河的周遭入手,发觉那两三个女孩中的其中一人:开国功臣保定侯的孙女。
她曾在碧儿出事的两天前去城外上香, 往返于护城河旁。她前往了她母亲名下的几家嫁妆铺子, 沿途也能路过那位救人的落榜青年暂住的小院。
这能不能推断为,一切都是她为了得到合心意的夫婿, 故意设计碧儿只能另嫁他人,好给自己腾位置?
范家没有任何证据, 有的也只是浅显的猜测,连有嫌疑的对象都只有这么一个,这样找上门去显然是站不住脚的,但范家坚信碧儿的死没那么简单,定要上门去问个清楚,好讨回公道。
“江儿你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范硕说着说着已经是声音嘶哑,眼中含泪,“碧儿她回来表现得特别冷静,她没哭也没闹着寻死觅活的。你想想!她对没见过面的人顶多是有点好感,又没有情根深重,哪里非得到死这一步了?”
“就算是不愿意为妾,我们家也没有非要嫁她,非要让她去当姑子啊!昨晚我们一家人都商量了……实在不行,就把碧儿远嫁出去,找个合心意的人家,也不拘家世背景了,总要她自己过得舒心啊!”
一直坐在门槛上默默听着的范大人神色苍老了不止十岁,听到这一句,他也默默的跟着沉重叹气了一声,尾音颤抖了起来:“……傻女儿,哪里就至于到了死这一步啊!”
陈秉江听到这里,也觉得有点蹊跷了。
虽然相处顶多只有月余,但他看小表妹就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爱吃爱八卦,没什么心眼。看她对未婚夫没那么在意,家里又都给她商量出一条可行的后路了,她会是那种钻牛角尖,非要想不开的性子吗?
倒是范表兄觉得碧儿回来不哭不闹,却突然间上吊自尽的行为很突兀,陈秉江这里不太认同。他觉得有些人突逢大难后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很可能就越得注意。
“现在,你们是打算怎么办?”陈秉江皱着眉头问。他从知道了这件事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读档,问题只在于读档前还能获得多少信息量。
或许这件事中还有蹊跷,但随着表妹碧儿的死,一切真相都被掩埋了,他们揪不到证据也找不出什么名堂。
陈秉江现在还能保持理智,是因为他有存档做底气才压抑着愤怒和焦急。但他很清楚范家人只能这么悲痛着无能狂怒,因为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了。
“我要去给碧儿报仇,我要亲口去问她,是不是她干的!”范硕发狠的说着,他还在被康王牢牢看守在院里,就忍不住望向自己的父亲,寻求支持。
大多数时候都沉默不语的范大人收到了这个眼神。他神情看似平静,语气低沉的也说:“那么做不会有结果,我已经让人去控制救人那小子了,这会儿快到了吧。”
康王听得更头痛了,急了起来:“贤弟啊!你怎么也跟着硕儿胡闹!”
他们两家人中,公认最聪明的就是范家主,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做都有什么影响,而且不用手段怕是出不了结果!这么一来,外人都会以为他们疯了,真告状到御前,范家也根本站不住脚,只可能被罚。
他们只是在赌一个希望渺茫的可能性而已,却为此要搭上自己的一切。
“哎呀!你们,你们这……”康王无可奈何了。他想让范家人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别的办法再说,但他却没什么理由劝阻人,只能在这里生硬的拦着人——
因为他清楚,要是自家的江儿或者洹儿闹出了人命,他也非得发疯不可。到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低调,拼个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但作为亲朋好友,谁能忍心,眼睁睁看着熟识的友人陷入这种境地呢?
“……”陈秉江听到这里,知道自己获得不了新的信息了。他就算身为表兄,也不可能去再见碧儿一面的。
而救人青年和保定侯孙女的相关信息他已经知道了,接下来想弄清楚这件事的内情,就需要陈秉江自己的行为了。
他果断发动了读档。
……
转眼间,天色变化,从下午转换至清晨,又回到了那条偏僻小巷子里。
“陈弟,再会!”远处,周阳背着包袱搀扶着老两口,一边往渡口的方向走着,一边还在不断回头对陈秉江不舍挥手。
陈秉江呆愣在原地两秒钟,脑中飞快运转,突然间加快几步,追了上去:“周兄!等等——周兄!!”
“怎么了?”周阳不解的转过来头,看着气喘吁吁猛追上来的少年郎。
陈秉江追上来不为了别的,而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些之前的问题,大概只有趁这个时间点先来问问假世子周阳才行:“周兄,为什么你小时候没有被点为二皇子的伴读呢?是没筹划成功吗?”
“你问我这个?”
周阳猝不及防听到问题有些发愣,回想了半天后,沉思的说:“不,我们伯府根本没有这么打算过……因为以前伯府一直都是忠实的保皇党,这也是父、是伯爷他被皇上重视的原因。后来是皇上要伯爷在暗处支持二皇子,伯府才从此站了二皇子的队伍。”
“……但是自我小时候开始,那些暗卫确实不知道是忠谁为主的,反正不是伯爷和周昌。”周阳想了想补充,被陈秉江的问题提醒后,他也觉得这其中大约有点猫腻。
陈秉江若有所思:“……”
所以靖勇伯之前大胆表现自己为二皇子摇旗呐喊,庆德帝不仅不怪反而直接站那边拉偏架,是因为靖勇伯的立场是皇上安排的吗?
在皇上看来,他自己,靖勇伯和二皇子都是一条战线,所以不存在他更宠爱靖勇伯还是更宠爱二皇子的问题。
但,他们三边真的是一条战线的吗?靖勇伯真的是从庆德帝安排开始才站了二皇子的队伍吗?
陈秉江到现在仍然无法忘记那个怀疑,他还觉得那些暗卫们有可能忠心的是二皇子……
第四十六章 提前查案
假世子周阳见陈秉江一脸的若有所思, 似乎对这件事很是在意,他就努力多想了一会儿,突然间, 周阳又想起来了什么,补充道:
“对了, 陈弟若是想追查靖勇伯府的那些死士,我可以提供一个渠道。”
“嗯?”
“在伯府后面有一片当年扩建的操练校场, 再绕过林子, 在接近家族宗祠的地方似乎有暗道, 是当年我偷偷撞见过一次死士在府里出入才发觉的。但他们真正训练生活的地方应该是在别处, 没在府里……”周阳很不放心的叮嘱,“过了这么久了,说不得那里已经废弃或暴露了, 陈弟若是查起来,千万小心。”
“……我知道了。”陈秉江精神一振。
问假世子周阳这个在伯府里生活了十八年的人果然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