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秉江又在心里反思了一下自己。
该不会是洹儿和他相处多了,也下意识染上了他的那种观念态度了吧?因为是现代穿越来的,陈秉江对人多是平等态度,好在他身份本来就够高,这么做一般来说也没事。但洹儿刚才试图说服夫子,试图与对方分辨的态度就与古代尊师重道的观念相违背了,学生这样算得上与夫子顶嘴了,所以夫子的其中一部分不高兴大约也来自这里——
‘他敏锐察觉到了陈秉江不仅不制止,反而在这方面有所鼓励的潜意识态度。’
陈秉江惭愧的移开眼神,没接夫子的话。这是两种不同的理念,他说服不了夫子夫子也说服不了他。不过古代不可能有这样的教育,他现在也无法给弟弟展现出不同观念的底气。既然接下来都还要夫子教导的话……陈秉江告诫自己,仅此一次了。
他不能像一些家长一样,在老师教育学生的时候反复插手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安静着的宋遇终于舍得把目光从书架上的某本绝版书上移开了,他恋恋不舍又渴望的问:“陈兄,这……我能借来读一读吗?就在这里不拿走。”
“你随意。”陈秉江随口回答,“抄走一份都没关系,把原版还存好就行了。”比起宋遇,他才是对这些没兴趣的人。毕竟宋遇过几年还要上京赶考,这些书中肯定有对他有所帮助的知识。
宋遇一下如释重负,四处一望,到几案前取了一些摆好的笔墨,在大书房中最后面的几排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在这里不会打扰到前面洹儿上课。他兴致勃勃的就要看书记心得了。
这一下,宋遇快乐得活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似的,美滋滋的还在低声说着:“真没想到,陈兄你以前也是这位夫子的学生啊,怪不得书房里这么多经传呢!”
——原来,为洹儿的上课教室里全是高深书籍而感到疑惑的,不止陈秉江一个人啊。
陈秉江情不自禁与宋遇相视一笑。
“……!”下一瞬间,陈秉江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角,脑中像是被一道雷光劈开了混沌似的,灵感骤然迸发。刚才经历的这一切都从琐碎的线索汇集变成了一副完整的拼图:
他以为是他向康王妃建议,才给弟弟洹儿请来了一位夫子,这是他的主意。
但实际上洹儿的这位新夫子并不新,这是他从前的夫子……
他以为他自己从前的旧夫子现在成了洹儿的新夫子,两人相识。但实际上还不是的,洹儿早就和这位夫子家生出渊源,他们早就认识啊!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陈秉江”是穿越来的,他不知情,他不知道原来的这些事!
“陈兄?你怎么了?”宋遇见说着说着话,陈秉江突然莫名其妙的僵住了,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他疑惑的抬头小声问。
“我没想过夫子与洹儿有旧的原因是……洹儿年纪太小了,时间对不上啊。”陈秉江驴唇不对马嘴的幽幽呢喃了一句。
宋遇:“??”
“宋兄,我好像猜到靖勇伯府和二皇子谋逆是怎么回事了。”陈秉江回过神来,谨慎的抓住宋遇的袖子,同样低声的回答。他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细思极恐的惊天秘密,“……如果我猜的是对的话。”
……那庆德帝鼻子不气歪,不雷霆大怒才怪啊!
第五十八章 二皇子倒台
“什么?是什么?”宋遇的心被高高吊了起来, 忍不住追问。他还没听到答案,心中已经先开始敬佩。
不愧是脑子好使的陈兄,这么快就有想法了……
陈秉江停顿了一下, 用他能说出来的内容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来……
之前假世子周阳证实过, 靖勇伯府的死士们忠诚的主人不是靖勇伯也不是靖勇伯心中意属的世子、他的嫡次子。陈秉江就怀疑那个人是二皇子,因为几次事件看起来都太符合二皇子的利益行事了。但又因为年龄不符, 二皇子太过年轻, 后来被陈秉江自己否决了。
他只能猜测那些死士的主人是皇上, 靖勇伯府如此受宠和信任的原因是, 他们是庆德帝的白手套,帮庆德帝上位的忠实力量,是他的底气之一。靖勇伯府各种过度的偏帮二皇子之类的行事, 也只能被陈秉江解释为,皇上非常偏爱二皇子, 所以靖勇伯府那么做的时候皇上默许了。
这有一点点的勉强,但也只能作此猜测。
一直到现在,到刚才陈秉江目睹了这位夫子和弟弟洹儿的相处, 触类旁通的,他突然顿悟了:
为什么事实不能全都是真的呢?!
靖勇伯府可能确实从以前就有培养死士的传统,在十几年前暗中成为支持庆德帝上位、押宝成功了的中坚力量。这也是他们家在一众逐渐没落的开国打天下的武勋之间能脱颖而出,仍然圣眷不衰的原因。
靖勇伯府也确实是被庆德帝指给了他所偏爱的二儿子当后盾, 才在暗中暗搓搓各种帮二皇子拉势力, 受到庆德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对待。
同时,靖勇伯府那群死士们所效忠的对象, 也确实是二皇子——只不过,是靖勇伯府早在庆德帝把他指给二皇子当后盾前, 就选择了二皇子罢了。一如十几年前,靖勇伯府对当时只是一个皇子的庆德帝进行投资押宝,助他上位,换来两代人圣眷不衰的操作……
宋遇听得瞠目结舌。
“陈兄……这都是真的吗?”他的声音已经压到了最低,好像说出来就会被空气中哪里藏着的暗卫听到似的,问得都很小心翼翼,难以置信到说不出话来,“这猜测,这要是真的——”
“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陈秉江谨慎的这么说着,心中的可能性却评估得很高。
如果是这样的话,庆德帝暴跳如雷就很正常了。
是个皇帝都不会喜欢臣子在暗中捣鬼,尤其是靖勇伯府这种他原有的心腹势力有了别的小心思,那简直是背叛,是被捅了一刀的暴怒程度。庆德帝可以允许当年他势弱的时候接受靖勇伯府的押宝帮助,却不能允许靖勇伯府在他年老后再来这么一出!
俗话说“我给你的,你才能要。我不给你的,你拿都拿不到”,庆德帝选择把靖勇伯府指给自己心爱的二儿子当后盾是他愿意给,但他如果发现靖勇伯府早在这之前就对二皇子投诚,两方瞒着他沆瀣一气了呢?还要在他面前装出诚恳谢恩,听从他旨意才这么干的模样。
那简直是把庆德帝当傻子耍啊!
“所以保定侯府……必须要知道这些内情才能一击就中。”陈秉江喃喃着继续沉思,意识到朝堂上传出来的罪名还不大符实。如果保定侯府只是告靖勇伯府暗中为二皇子蓄养死士,在皇上那里就会一笑而过,不了了之了。因为皇上只以为这是靖勇伯府在执行他的命令。
保定侯府必定是掌握了很详细的内情和证据,才会让皇上相信,是靖勇伯府早就生出了小心思,早暗中投靠二皇子了……大概是因为保定侯府也在暗中蓄养了死士,才会有这么多知情之处吧。
难怪庆德帝要派禁卫军封城,而不动用自己以前上位时的嫡系力量呢。他这会儿,连保定侯府或者其他助他上位的力量全都不信,只能信每天守着皇城,真正受他统帅的那一支稀少而精锐的禁卫军……
陈秉江差点没拍手叫好,暗中佩服的想着。
老保定侯这一记报复太狠了,简直苏爽到他的心窝子里了啊……简直是他的最佳猪对手!
“这皇城里,要变天了……”宋遇理了理思绪,也渐渐沉静下来,口中呢喃,“不,是整个京城都要跟着变天了呀!”
“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宋兄。”陈秉江对他报以好整以暇的微笑。
果然。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去了两三天,封锁全城的措施才解开了。禁卫军们在墙上贴了布告还有画像,让那些看不懂字的低贱平民们也好懂发生了什么。这下陈秉江都不需要宋遇从朝堂上传递最新消息了……
靖勇伯府因亵渎皇权的大不敬之罪,首恶在菜市口斩首示众,次恶和女眷流放岭南。府内财产封箱查抄,爵位被一撸到底,只剩一个小小的男爵之位。但鉴于靖勇伯府祖上有功,为保血脉,特赦一名嫡枝男丁继承爵位,填补过往亏空。
陈秉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觉得不寒而颤:“皇上他也太……”
“慎言。”康王咳嗽两声,提醒两个谈话的小辈就算解封了,说话也别太肆意了。
因着解封,今天是临走前最后给宋遇做了一桌临别宴,所以大家才齐聚在中厅里,边吃饭边讨论起了外面的最新消息。
“这么说,靖勇伯就没了?”康王妃心有戚戚,还有点回不过神的问。虽说对方不大相处得来,但突然间就没了,还是让她觉得太快了。
“这次的事,没有满门抄斩都是皇上发了善心。”康王幽幽的说。按照之前定下的那些罪名,靖勇伯府全府人砍头都够砍八遍的了,“不,说是发善心倒也……”
名不副实啊。
瞧瞧皇上这罪名定的,是个人看到都想疑惑,大臣们听了面面相觑。
哪有把首恶砍头,女眷都流放,但是特赦了一个子嗣留下还能继承爵位的?况且他还得持续不停的填补过往的亏空,这留下来还不如不留下来呢,这爵位有也不如没有。让人怎么活啊?
“周晨还没有找到吗?”康王妃忧心忡忡的问,“我看到外面都在发缉捕他的通告了,这么下去,靖勇伯府被特赦的人应该就只有周昌那孩子了。”
“大概是的。”陈秉江心中放松,嘴上却很严肃的跟着附和。
对目前这个处理结果,他反而很满意。
穿越这么久了,他也是有点了解当今在位的这位昏庸老皇帝了。特赦的那个嫡枝子嗣名额摆明就是个坑,是庆德帝故意留下来折磨人用的甜蜜圈套。设想一下,靖勇伯被斩首示众之后,谁都知道他们家是罪官了,女眷都流放,又比平民都不如。只剩一个周昌继承了爵位又能怎么样?以后谁都能踩他一头了。大家估计更会揣度皇上心意,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没怨没仇的也得落井下石几次博博皇上欢心,把他反复践踏到泥里。
听说周昌已经有妻妾了,现在女眷一流放,他是丧妻呢?还是没丧妻?他能再娶吗,还是只能找小妾?他能给钱打点士兵去救救他流放的亲人家眷吗?
这么一牵涉问题又来了。
周昌要留下的话得补皇上指定的亏空,这刁难无非是个理由,例如皇上觉得靖勇伯府过去使用他暗中支持的物资训练死士却去供给了二皇子之类的……所以那部分物资得折换成钱财补回来,一补就得十几年的,天价亏空。
这种情况下,周昌还有钱找小妾吗?就算有他也不敢用出来啊。
庆德帝太会折磨人了。恐怕老皇帝觉得把靖勇伯府满门抄斩难出他的心头恶气,又不足以警示那群利益熏心,可能还在暗中有所异动的老部下老心腹们,所以他给予的最大惩罚就是让靖勇伯府的嫡枝生不如死的继续活着——
一来彰显了他对开国武勋的最后一丝厚爱之心未失,没有薄待功臣之后。二来这就是一个活着的招牌了,谁日后想学靖勇伯府,都看着周昌的下场好好掂量掂量……况且不搞这么一出,庆德帝估计都不敢再用他其他那些心腹,生出的猜忌是消退不了的。
“……”康王府的人都不笨,一想到周昌以后可能是什么凄惨下场,全都戚戚然的沉默不语了。饭桌上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洹儿人小鬼大的眨着眼,不解中透着一点恍然,他站起来学着往日康王打圆场的糊弄姿态,老气横秋的说着:
“吃饭,吃饭,大家赶紧吃饭!”
“其实,我还听说……”宋遇心不在焉的扒拉了两下碗里的米粒,欲言又止。他关心的不止是周昌到底要不要继承世子之位,还有一些旁的,“我听说二皇子被下旨送到府中静养了?”
庆德帝大约是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曾经最疼的儿子,下不了重手,所以只将人圈在了府里,没提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这条消息陈秉江还真不知道,他有点发愣:“二皇子哪有自己的王府?他到哪里静养?”
二皇子不是下任皇帝的最热手候选人吗?所以过往他都住在宫里,这么大了愣是迟迟不搬出去,这是人人都清楚的消息。
“就是长公主府南边的一间荒废府邸。”康王开口插话。他作为这一代的宗人令,相关事情都得他负责跟着办理,所以也是门清,很是唏嘘,“都还没怎么修整,人倒是先送进去了。”
康王不住摇着头,后面的话不用说大家也知道意思。
这么一看,皇上大概是真的生出了点放弃二皇子的心思。
瞧瞧他的大靠山四大世家刚和皇上角力失败,正是皇上看他们不顺眼的时候。另一个大靠山靖勇伯府也被爆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百口莫辩,戳爆皇上逆鳞。就算是庆德帝再疼爱二皇子,也架不住这么拖后腿啊!
这可是大孝子给老父亲的心里狠狠捅了一刀了,爱的越深才伤的越深啊。
“……”陈秉江听着也忍不住和宋遇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的欲言又止了。
所以说,二皇子这是要,倒台了?
在陈秉江努力的一连串蝴蝶效应下,提前好几年就要倒了??
第五十九章 第三存档
陈秉江难以置信, 甚至以为这可能是庆德帝故意展现给外人的幻觉。
但又过了几天,他跟着康王去修缮那栋荒废的二皇子府、亲眼见了见二皇子时,才逐渐相信了这个事实。‘二皇子——大约真的要倒台了。’
靖勇伯被判在那天解封的三天后斩首示众, 已经一命呜呼。靖勇伯夫人忍着眼泪和其他哭哭啼啼的女眷当天被禁卫军从府里带走,就再没了去向。偌大的伯府被查封贴条, 一箱一箱的财物往外清点,门上的牌匾被卸下, 永久尘封在了祠堂里——然而作为最后的男爵, 周昌甚至连继续进入伯府, 进入祠堂的资格都没了。
他带着一点财物, 狼狈的躲到了自己名下仅有的两间茶楼食肆里,靠它们的产出过活,连个小院都买不起。
陈秉江这日又跟着康王去二皇子府安排新的修缮, 路过西市的时候,他们也见到了那两家铺子。因为之前买的时候地段很好, 生意应该不错,但这两天频频被人闹事,就惨淡了很多。
陈秉江估算了一下, 发出疑问:“就算是有人故意闹事,以周昌现在的积蓄,至少能租个地方住吧?”
他堂堂一个男爵,好歹不是白身, 真的要一直凄惨的住在茶楼里吗?连家都不打算安置了吗?就算周昌内宅日子能过得这么糊涂, 一直跟着他的贴身大丫鬟总会管管事吧?还是说,周昌在试图用这种行为卖可怜, 表示他真的没钱还亏空?
“江儿,这你就不懂了。”康王高深莫测的从喉咙里笑了两声, 有点发乐。这几个月来,他看傻儿子也不脾气娇纵,肆意妄为了,人稳重成熟多了,走了另外一个极端——天天像个小老头似的学着他范表兄在那里深沉讨论世事,偏偏说的还都有理有据的。
康王面上不显,心里大感欣慰。现在看来儿子原来也不是什么都会啊,还是有以前稚嫩的一面的,他估计是想多了。
康王就指了指远处刚路过不久的布告墙:“那上面贴的什么你没看见?”
“周晨兄的悬赏通缉?”陈秉江疑惑的反问。
“你没看出来什么区别?”康王又问,他背着手慢腾腾的走着,父子俩这次是步行着去不远处的二皇子府,就当做锻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