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
他没什么心思去关注祭祖大典了, 反而满脑子都担心起了探花郎安兄。
要是这位公主去求庆德帝赐婚, 那事情就完蛋了。别人在这种事上抗旨拒婚丢的是前程,安兄很有可能丢的就是小命加全家老小了!原本的剧情陈秉江记得不怎么清晰了,只依稀记得是探花郎接下来被状告揭发了身份。
原剧情中揭发他的那人也是因为一直嫉妒探花郎的才华成就, 再加上爱慕着探花郎的心上人,机缘巧合之下猜到蹊跷后就恼羞成怒, 想尽了办法要把他打垮拉下马来。这件事也导致了探花郎身败名裂,全家犯下欺君大罪,被棒打鸳鸯。她和她的心上人——另外一个女孩, 再也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性了。
现在狗血故事融合以后,那歹人还没开始发难呢……直接变成了公主先对探花郎有意了吗?你在这里叠debuff呢?!
陈秉江心里打定了主意。
等祭祖大典结束了,或者途中有什么让他们松散的空档,他就赶紧去问问探花郎怎么回事, 他什么时候认识公主了?如果两人没有交集, 纯粹是公主在刚才见色起意,那他就沉住气往后等一段时间, 看看会不会有赐婚。
总之见机行事,然后读档回“存档四”的时候!
陈秉江大致已经有了觉悟, 隐隐打算舍弃这一段时间线了。
“江儿,看好。”康王突然音量很低的出声提醒。陈秉江连忙抬头看向前面。
庆德帝领着最前排有资格进殿里的几个皇子大臣们出来了,空地上的氛围一肃,原本就没人说话,现在更是静得落针可闻。现在要进行下一个步骤了——众人将步行前往皇城郊的开国皇帝祖陵,这才是庆德帝不情不愿放出那些兄弟和二皇子的原因。真正的祭祖环节,当然是子子孙孙们一起进行。
皇城郊说是“城郊”,其实地界还归属于偌大的京城内,在东市西市之间的位置往北的一处小土包,以前是荒山,后来被定为了开国祖陵。多住着平民贱业的乐兴坊和多住着商户的福满坊之间的那条福满大路最终会通往这处尊贵之地。
看看这个地界划分也是很讽刺。
“我们都要走着去吗?”陈秉江看着前面浩浩荡荡的众人都调转方向,随着庆德帝等人往外走去,心有余悸的低声疑问。
“这确实有些……”康王妃面露难色,但只是一瞬间,她就顾忌场合不对,恢复了得体的平静神色。
在场的众人虽说没人敢有怨言,但陈秉江敢断言,在心里腹诽的绝不是一个两个。不是他瞧不起别人,陈秉江自己好歹是个健康的少年郎,身强体壮的,走到郊外没有问题。但是别人……
他的视线扫过僵着脖子琳琅满目一身珠宝华服的康王妃,扫过公主宫妃们纤弱婀娜的姿态,再看看被关了十来年的庶人叔伯们苍白瘦削的样子,还有那些大臣或是肥胖或是单薄的身形——其中又以探花郎的父亲宰相大人为首,他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和蜡黄,摇摇欲坠,咳得让人以为他马上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听说病情也非常严重,强撑着来参加祭祖大典估计都是极限了,他真的能靠自己走到城郊吗?
陈秉江担心的瞧瞧探花郎。安之修神情果然有些凝重,如临大敌的抿着嘴唇微垂眼帘,紧紧跟随在他父亲身旁,用手不着痕的撑着安宰相的身体,看样子宰相大人的身体重量有大半都得靠他了。
这样子吃力的行走,别说探花郎身体单薄,他就算是身体强壮,都不一样能扛着他父亲走到城郊。没一会儿就见安之修的额上渗出了一层层细密的薄汗。
“这么多人,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走过去……”陈秉江看了一圈,愣是没找出几个看着有希望走到城郊的人。皇城太大了,从宫中走到宫门口就能让一批人累得半死不活,再去城郊……
果然。
庆德帝估计是看不惯他们这一堆人,想随机挑选几个送下去去见开国皇帝他老人家吧?
陈秉江深切的怀疑着这一点。
“……会有休息的!”康王也气喘吁吁的说,和他们一家四口一起随大流走着。他虽说保养的不错,没什么小肚子,但这才走了一会儿也开始喘气了。康王下定了决心,“我去找五叔爷商量,等到了宫门口找皇上祈求恩准好了,这是我们宗人令不能放着不管的事情。”
就算皇上不提,康王作为负责的人也不能不管不问,不然大家都是身娇肉贵的、谁万一出了什么事,以后就全都是他的过错了!皇上一抓就是一头小辫子,想问罪根本都不用找理由。康王这么谨小慎微,可不敢大意。
“太好了。”陈秉江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他不想看到庆德帝在祭祖大典上搞事。
众人形成了一股洪流般的庞大队伍,陆续拉得老长,零零散散的走着。太子在这种时候倒是很辛苦了,不得不在最前面领着路,走快了不讨好,走慢了又怕耽搁吉时。庆德帝倒是没有心理负担的放慢了步子,在队伍里开始了他的操作。
“秉稷。”庆德帝和其他人一样,也是步行。他走着走着突然唤住了一个成年的皇子,脸上不辨喜怒,语气却很关心,“身体怎么样?能受得了吗?”
“……!”陈秉江警觉的竖起了耳朵,不着痕的悄悄走近试图旁听。
说起来,不管是庆德帝的皇子们,还是康王这些亲王们的子嗣,名字中间那个字的辈分如今都是“秉”。例如陈秉江和弟弟陈秉洹,又比如皇上叫住的这个皇子陈秉稷……
不过名字里叫“社稷”啊,这是几皇子?听起来挺受喜爱的。
他不着痕的抬眼打量着走到庆德帝身旁的那个成年皇子。
那个皇子和陈秉江见过的二皇子长相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面色苍白,目光冷凌凌的,看起来也不怎么强壮,头上戴了一顶毛绒绒的锦帽。他身形笔直的站着,走起路来不见疲累。闻言青年低调又孺慕的对庆德帝回答:
“父皇,不碍事,儿臣早已经彻底康健了,这点路正好能跟着父皇锻炼锻炼。”
站在他另一边的高大皇子有点不高兴了,直接出言挑衅:“我看四哥的脸色还很不妙啊,不会是硬撑着的吧?如果累了可以直说,身体要紧,你别不好意思,做弟弟的不会嘲笑你的!”
“多劳五弟关心,我没事。”四皇子陈秉稷不咸不淡的把话堵了回去,谁一看都能看出来这俩皇子之间暗潮汹涌,关系不怎么样了。
庆德帝看到这充满了火///药味、明争暗斗的一幕,一点都不生气,他反而满意的哈哈大笑起来,一扫之前的坏心情,又慈祥的环视周围的皇子皇女问:“你们都怎么样?累吗?华居?”
他既然这么问了,大家自然是纷纷摇头,表示自己不累走得正好——哪怕有几个体弱的公主确实有些气喘吁吁了。而公主们之间,陈秉江之前见到的那个白皙少女突然被点到了名,她就毫不避讳的撒娇说道:“父皇,还是很累的——我们什么时候歇歇嘛?”
‘这位原来叫华居公主。’
陈秉江在心中暗暗记下有用信息。
“你看看你,只有你娇气!”庆德帝点点她,倒也不气,笑呵呵的转头看向刚才的两个皇子,目露冰冷审视的打量了几秒钟。四皇子五皇子都暗中忐忑的绷紧了仪态,下一刻,庆德帝的目光停留在了五皇子身上,点了他的名:“秉瑞,你去接替你大哥,让他也过来歇歇。”
五皇子是个身形高大的健壮少年,这会儿在皇上面前收敛起了暴虐脾性,看起来只有咧嘴笑得开心单纯,喜出望外的说:“儿臣这就去!”
四皇子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他很好的垂下了眼帘,恢复了平静。周围听到的人也有些骚动。陈秉江感觉这有些说头,他自己却不大明白,不由得把疑问的眼神投向了自己父亲康王。
康王谨小慎微的不着痕打量了一下周围,才凑过来用很低的音量给儿子解释:“……太子在前面率领祭祖大典的仪仗队,这是合情合理的,可从没听说过让哪个别的皇子在这种重要大事上替他效劳的……”
陈秉江恍然。
太子虽然辛苦,但之前估计甘之如饴,这会儿要把他换下来,估计才要错愕着急。
他来了兴趣,更加关注庆德帝周边的情况了。
不出一会儿,太子殿下就从队首过来了。经过这么久的耽搁,天色放明,太阳都出来了,晒得太子脸色发红,嘴唇干燥起了皮,他却只是大步流星的走回庆德帝身边复命,垂下头,平静中一副很是隐忍不甘的模样,试图再次请命:“父皇……五弟他从没率领过这种阵仗,儿臣不要紧的,可以继续下去!”
“没有率领过?试试就有了嘛。”庆德帝对此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的说,“这也是你弟弟们对你的体恤……好了。你就在队里歇会儿吧。”
说完这句话,庆德帝就没事人似的又看向旁边同样安静低头的四皇子,很是慈父心的体谅着他,开口安抚:“好了,这幅表情是做什么样子?你五弟身强力壮,让他去前面领一会儿队也是正常……我看大家走得也有些累了,等会宫外有銮舆在等着,秉稷,你就和华居一起上来陪陪我吧,啊?”
四皇子的脸上顿时放晴了。
陈秉江心里直呼好家伙。虽然五皇子代替太子去队伍前面领队,这个意味很是不妙,但是四皇子能陪同皇上一直待在銮舆里,听起来就是简在帝心,也不堪多让。可问题是……
陈秉江隐晦的偷偷瞥了太子那边一眼。
那位太子殿下全程安静的走路听着,没有异议的接受了,但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攥紧了,眼底的神色也有点晦暗不明:“……”
陈秉江摇摇头。
庆德帝你这么操作完全是在玩火啊!!
第七十三章 绝症宰相
捋了捋思绪, 陈秉江总算是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后面昏招百出,自乱阵脚了。
……庆德帝这是从一开始就不给他活路啊!
嫡长皇子虽说从小被封为太子,但是庆德帝一直喜爱中意的儿子却是二皇子, 多年来致力于要把二皇子送上太子宝座。太子本身防守已经很摇摇欲坠,苦苦支撑了, 要不是二皇子这次自己出了事……按照这几年二皇子滚雪球似的扩大的势力,太子殿下估计早撑不住被拉下马了。
可能是这个氛围诡异莫测的年末给了外人很多错觉, 也给了太子殿下很多错觉。
大家都以为二皇子近来倒台后……皇上会失去心中的念想安静下来, 把目光重新投回太子殿下。谁知道短暂两个月的轻松后迎来的是另一波让人喘不过气的窒息高压。
——庆德帝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当着太子的面展现他的平衡手腕, 逗小猫小狗似的拉一把四皇子, 再拨一把五皇子。让太子殿下眼睁睁看着他两个年轻的弟弟都燃起了雄心壮志,野心勃勃的被父皇鼓励着来抢他的位置。
这么长久下去,太子殿下以后怎么能不发狂?
但最悲哀的是, 不管他发不发狂,能不能忍, 这都不在庆德帝的关注范围内,因为他不是庆德帝所期待的新君,只是一个碍眼的、占着位置的、迟早要被某个可能不存在的对象顶替掉的备用品。
而对一个日渐年迈昏庸的老皇帝来说, 他不得不考虑后继之君的事,又看不惯自己的任何一个年轻儿子。所以庆德帝越发抓紧了自己手中的皇权,逗弄宠物似的把三个儿子玩弄在股掌之间,行为越发矛盾割裂了。
庆德帝真的想从四皇子和五皇子之间选出一个满意的新‘太子’吗?不见得。
他真的对自己哪个儿子感到满意吗?也不见得。
他到现在为止的所有矛盾行为, 都只不过是对他自己的老去感到不甘罢了, 为这种无法阻止的一点点逝去寿命的感觉感到恐惧的、一个拥有了整个国家的暮年男人最后的无力折腾报复。
“……”想清楚了这些,陈秉江对太子殿下感到更加怜悯了, 包括四皇子五皇子。这俩聪明又年轻的皇子野心勃勃,整日都在钻研皇父的言行吧, 他们未必不清楚这些,但是他们别无办法,就算知道,也只能削尖了头为那一丁点的希望拼命努力。
“——其他人也都去歇歇,一炷香后继续出发。”庆德帝大手一挥,宽容的对大家宣布。
听起来好像他们长途跋涉了似的,实际上只是大部队刚走到了宫门口,那些妃子公主各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在门口齐齐等候了,包括重臣大官们家里来的小厮门子,乌压压一群人都在宫门外。他们早早得到命令,可以在这时候服侍自家主子,虽说等会儿不能坐轿子或者骑马去皇陵,但丫鬟小厮们却可以一路帮忙搀扶或者干脆背着走——这也是庆德帝最后的体恤。
“世子爷!”有怀在人堆里钻出来,率先找到了陈秉江一家四口,他手中捧着托盘,上面点心茶壶琳琅满目,多亏少年灵巧——他一手把托盘举得高高的,挤得满头大汗,一路努力到了陈秉江身边,托盘上的东西还是纹丝不动的。
“总算能歇了!”康王气喘吁吁的席地一坐,就招手想要些热茶,但又克制得不敢多喝,只是润了润喉咙。康王妃碍于矜持,不能直接坐下,好在有怀记挂着这一点,变魔术似的从怀中拿出一张薄垫子,好歹铺在地上供人暂坐。
陈秉江看准时机,也不停下来歇歇,丢下一句话就溜了:“我去那边看看!”
“去做什么?!江儿……你别乱跑!”康王猝不及防,他就怕这种人多眼杂的重要场合上出点什么事,儿子还突然乱跑,他叫住都来不及,“真是的,怎么比洹儿还调皮呢?!”
胖乎乎的小兄弟陈秉洹昏昏欲睡的眨了眨眼,歪在康王妃怀里累得没什么力气说话。
“让他去吧,估计是发现什么了。”康王妃轻柔的说着,她一边慢腾腾的拍着怀中小儿子的脊背,一边拉住了丈夫。经过之前粮食案时的相处,她已经觉得儿子长大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冒冒失失不着四六,这么行动肯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
陈秉江是看准时机去找探花郎安之修了。
宰相府的下人们也在这里——那是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武举人的打扮,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种场合专门预备的。等会儿的路估计全靠他了,安之修终于不需要那么摇摇欲坠的辛苦支撑。
“安兄,还有……宰相大人。”在这位老大人面前,陈秉江礼貌的行了个晚辈礼打招呼。
“陈兄,你怎么过来了?”安之修刚才累得不轻,现在脸上的红润还没下去,正不顾形象的同样坐在地上捧着一杯茶水,诧异抬头。
“……”陈秉江欲言又止了一下,不着痕的转换了话题,“刚才我就见到你在我附近了,不要紧吧?”
他突然意识到是自己考虑不周了。这种场合下人多眼杂,别说他找到了安之修想问问,他真敢问也得防着有没有人会听见呢。安居公主的事只能日后再对探花郎提了。
“无事。”探花郎的脸色转暖,他反而主动转头对他父亲介绍了一句,“这位是儿子的好友,陈秉江陈兄。”
“咳咳,就是那次……?”安父说话时已经有些有气无力,他控制不住的咳嗽两声,望向陈秉江的目光却有些说不出的深意。
“是的。”探花郎默认了。父子俩目光交望,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
“好,好啊。之修……你们去别的地方转转,为父不打扰你们说话了。”安宰相碍于起身都很困难了,只能歉意的抬了一下手,示意两个年轻人随意行动,不用在他面前拘谨。他的目光也投向了陈秉江,仿佛话中有话,又说得很是诚恳和蔼,“咳咳……世子,之修这孩子性子不坏,往后就多托你这朋友关照了啊。”
他的话多有些不祥之意。
陈秉江听得心中戚戚,努力绞尽脑汁开始回想。
说到底他对那些狗血文的细枝末节不怎么了解,夺嫡文里面执掌大权的宰相下场怎么样了来着?是早早病死了吗?还是说早几个月发现治疗的话,这病情就可以挽救……
他最早的一次“存档”是自己刚穿越那天,八月某日。虽说这几个月过得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但如果读档回最初能够救下探花郎的父亲,陈秉江硬着头皮还是可以重来一回的。
因为他想来想去,探花郎的身份危机为什么是最近几个月开始暴露,为什么探花郎这个节骨眼上会被人盯上?根本原因还是他的最大靠山——安宰相将要重病不治了,树倒猢狲散。要是宰相大人没事,别说探花郎的身份危机,连公主想要下嫁这都不算什么事了好吗?
作为庆德帝这种皇帝麾下几十年的心腹重臣,处理朝政大小事最后都要经过宰相之手,安父这几十年的能量真的不是白混的。但与此相对,获取庆德帝信任带来的弊端就是他一直保持中立,导致他自己没有旁人那些可靠庞大的坚实党派当靠山,能在这种时候出来庇护他家。
陈秉江就和安之修一起闲逛到了宫门外另外一处稍微僻静些的地方坐下——不止他们不顾形象,别的王公贵妇也都不顾了,城门口这会儿混乱得很,大家也就都在不远处马车和宫门的阻挡下坦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