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缙吸吸鼻子,这才觉得心里勉强平衡了一点。
果然阿兄不可能那么清闲。
隔三差五,二十九娘便要拉着我一同或踏青或赏乐,恰好我略通音律,闲暇时便会与她一同弹琴吹箫。偶尔,也会一起品评我新作的诗文。王维温声道。
不过这显然没有被王维划分进应酬中,而是被王维放在了与好友小聚的范畴内。
简而言之,属于娱乐而非工作。
王缙缓缓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自家阿兄的面容在他眼前与那个整天钓鱼种花的孟浩然面孔重叠在了一起。
凭什么啊?王缙在内心疯狂大喊,孟浩然也就罢了,王缙还能在心里告诉自己那家伙能力不够只能在那坐着当吉祥物。
他阿兄可是状元,文采更是胜他百倍,还是年少出名的少年天才,多好的拉壮丁人选啊,寿安公主怎么能容忍得了他阿兄这么清闲呢?
王缙左思右想,愣是想不出为什么他和阿兄都是同一个爹娘生的,长相都有七分相似,为何阿兄却可以悠闲度日自己却要忙得脚不沾地。
王缙飞快思考着李长安对王维孟浩然还有李白三人如此宽容,却对自己这般冷酷无情的原因。
莫不是因为他们诗写得好?王缙似乎察觉出了真相,他开口询问王维:阿兄可曾为寿安公主写过诗?
王维轻笑:既是好友,如何能不赠诗呢?
王缙面无表情,把自己摔回了床上,翻身,蒙被,一气呵成。
三月的长安城,真是冷得让人寒心啊。
只是王缙没想到第二日李长安便将他找了过去。
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王缙有些局促地站在李长安面前。
桌案上摆着几本书籍,其中一本王缙曾在自家的藏书中看到过,是他不知道哪一代祖先留下来的书,那一位他的曾曾曾祖父曾担任过水利官员,将他的毕生经验都留给了后人。
只可惜往后数代里他们这一脉都没有再出过掌管水利工程的官员。
王缙心中忍不住产生疑惑,寿安公主为何还要看这些书?据他所知,漳县那边的排水渠和堤坝都已经修缮完了啊。
不过王缙相当识趣,他只用了几息就将这个疑惑压在了心里。
他只负责完成李长安交给他的任务,过多的好奇心并不能带来什么好处。
李长安让王缙坐下,又让婢女沏茶,做出了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你知道为何你与旁人要做的事情不同吗?李长安直接开门见山。
王缙正色道:臣虽不知为何却知公主如此安排臣其中必有深意。
交给他的事情他做好,不该问的东西他不要问。
尽管王缙才初入仕途,却已经无师自通了这个道理。
最后能爬上宰相之位的人,没有一个蠢货。
李长安笑了笑,问他:你也跟在我身边有几年了,在漳县也算历练过。我问你,你觉得租庸调如何?
王缙沉思片刻,整理了一下脑中的思绪,方才缓缓道:人多地少,租庸调税赋沉重,百姓多不能负担,有许多百姓为逃避租庸调宁愿做流民也不愿在官府登记户籍。
他说得已经很保留了,实际上在王缙看来,租庸调早晚得崩溃。
王缙是真真切切跟漳县百姓打了一年多交道,百姓对租庸调的怨言王缙看在眼里听在耳中。百姓不愿意交纳租庸调,他们没有分到田地,连自己都养不活,却要缴纳沉重的税赋,有许多人为了逃避税赋,甚至直接抛弃田地隐姓埋名逃到他乡。
租庸调实际上就是一个交易。朝廷给百姓分地,百姓向朝廷缴纳税赋,单拎出来看十分合情合理。可问题是现在朝廷没有地可以分,百姓却依然要缴纳沉重税赋,自己都要饿死了还得缴纳税赋,百姓自然不会乐意。
他们现在没有本事反抗朝廷,可他们反抗不了还跑不了吗,流民的数量已经占据了天下人口的三分之一,可以预见的是往后数年只会越来越多。流民多了,百姓就少了,百姓就需要缴纳更多的税赋,怨气就会更大
只是这话王缙现在不敢说出来罢了。
天底下的聪明人数不胜数,一个制度的崩溃也不会是忽然崩溃,聪明人难道看不出这个制度已经不合适了吗?只是他们都选择缄默不言罢了。
府兵制与募兵制的优劣你可知晓?李长安又抛出一个问题。
王缙并没有领过兵,对于军事方面还是有所欠缺。
他绞尽脑汁,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如今朝廷已经废除了府兵制,改用募兵制,想来募兵制应当更好。
募兵制的确更合适,招募亡命之徒作为将士,省下了养府兵的成本。李长安讥笑,只是招募来的游兵散将到底有几分本事就不好说了。
府兵制的坏处是朝廷养兵费用高,毕竟一个府兵从二十岁入伍到退伍中间几十年都要由朝廷出钱养着,还要给他分地给他的家庭减税,日日操练,单吃饭就得花一大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