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大理石地面被渲染成无暇的白,灰白的科林斯柱也在萦绕的雾气中剥落斑驳的涂料,显示出牛乳一般的纯……这殿内所有的一切都在随着神像一同改变,在无生气的深色慢慢向浅色迁移的过程中,有夜脑中的即视感也越来越强,沉睡在灵魂深处的记忆被拉扯,随之而来的刺痛感也越发明显。
与注意着周边的有夜不同,费诺则一直关注着神像,在蒙住神像面部的光芒褪去后,他略为苦涩地牵起唇角,垂首去望靠在他怀中的有夜。
“需要我扶您回房吗?”
有夜还侧首盯着这充满即视感的神殿思考,一听见费诺的询问,心中疑惑更甚。
因为先前一直分心在和主神争吵,有夜不知道费诺那句“您”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月神听的。
但这次一定是在问她,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从费诺口中道出的敬语。
那些带着鼻音的词汇经过他低沉的嗓音包装后,不可避免地裹上了几分慵懒的味道,磁性的尾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溶解她的心理防线,加速她的心跳。
可当她预备回首道出感谢时,却被费诺那双落寞的血色竖瞳怔住了。
那双眼内的情绪其实并不复杂,或者该说已因着主人的绝对理智而实质成无言的质问,可那双眼又断然不是清澈的,污浊的炽·热交缠着清明的敬仰,被抛弃的苦楚盖过苦涩的自责,又被随之而来的心劳淹过,漫过一切情感。
他分明一句话都没有说,可任何人都能从那双眼里读出他此刻的心声。
有什么画面通过那双眼流入脑海,可还没等有夜捉住就又悄然溜走。
她僵硬地躲开那目光,仰颈去望月神的神像,但光芒褪去后,那张与她分毫不差的面庞又令她感到有一瞬的缺氧。
明明…明明修复到一半的时候,月神的神像还跟她不全然相似的!!
可为什么一旦完全修复好,那尊神像就依着她的模样调整了外形?!
这让她还怎么同费诺解释?
他摆明了就只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与她身上的从属契约和亲眼所见的事实!
难道她所扮演的圣女真的有月神转世这一层隐藏要素吗?
如果有的话,那为什么主神还要出来制止她,并很明确地说她不是月神?
【月神阿尔忒弥斯】究竟是谁?
难道是那个和她长得一摸一样的男性天使?
不,不可能。
如果天使阿尔忒弥斯就是月神,那么他的弹窗就一定会忠实显示这一信息,可他的弹窗却完全没有相关讯息,甚至连个欲盖弥彰的【?】都没有,所以他肯定不是。
诶?
那如果她不是,耳背天使也不是,还有谁会有这样一张特殊的脸?
混乱的思绪令大脑彻底当机,本就绵软无力的双腿更是无法支撑因意识渐沉而落下的身体。在有夜彻底失去意识前,好似有谁自漫长而不清晰的记忆绘卷中高声唤她。
可除去一句“大人”,其余的她什么也听不清……
*
等到意识再次清晰之时,烈阳已然西斜,厚重的云海被绘成一片橘红,沉沉坠在地平线之上。
有夜望着被亮橘折射光绘成水波状的天顶,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她又逃避了…这该死的坏毛病怎么还没改过来?!哪怕是拙劣的解释也好,为什么她在地下神殿里就是没能开口向费诺解释呢?
糟糕透了…
费诺一定以为“月神”真抛弃了血族,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那样真的一点儿也不像他,她认识的费诺从来不会外露自身的软弱,那与身俱来的贵族矜持才不会允许他主动示弱。
有夜愤愤起身,取了件米色披风裹上单薄的睡裙就往外冲去。
在这件事上,她不能再找任何借口,必须把全部都说与费诺听才行。
可现实往往事与愿违,许是正值昼夜交际之时,她没能在会客厅找到费诺,也找不到塞浦思和路德维希。整座公馆里只能找到零星的骑士与血仆,有夜便随便拉了个人询问情况。
原来在午间时候,皇都派来的骑士团就压着那些参加晚宴的贵族朋友们踏上归途,他们会在这个月月中的满月之夜被审判,而那些贵族们带来的侍从则接收到了强·制令,他们需要留在此地打包运回所有用来为费诺庆生的礼品,守着主人的宅院等待最终下达的判决。
那些侍从中的很多人都是迫于生存而将自己直接卖给了主人家,所以最后的财产充公判决内,还包含了他们本身,但谁也说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被判罚进国库究竟是好是坏。若是被和其他物品一样放上拍卖会,或许会有更为糟糕的噩梦等着他们。
费诺听说后,将公馆留给路德维希打理,为此事与塞浦思一同去了皇都。
圣子卢米埃尔似乎也与费诺持同等意见,他怜悯那些不能自主选择去留的侍从,就也从滞留的骑士中抽了些人,代表教廷陪同前往。
有夜觉得这件事这样处理十分妥当,便没有再问下去了。
只是她感到有些遗憾,她无法立刻与向费诺说出全部,若是最迟也得等到他从皇都回来,那岂不是这一路上他都躲不开被信仰抛弃的悲凉?
那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还听得进她的解释吗?还能一如既往地保持纯粹的信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