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诺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只淡淡向有夜坦白:“其实我在路易找来的第一日就去见了他。”
后面的内容他没再说下去了,但有夜也从先前感受到的违和感中找到了答案。
侍从不能接受转化为血族的少爷,甚至从此陷入疯魔,日夜寻找着近在眼前,却又被他刻意忽略的主人。
所以费诺才会躲着不见侍从啊,只怕是他一旦出现在侍从眼前,那可怜人马上就会陷入更深一层的疯癫,从而走上另一个极端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拖着阿尔忒弥斯疲惫的身体转身靠上一旁乳白的柱子,呢喃着感叹道:“这场战争真漫长啊……”
她看不见此刻费诺在听见她的呢喃后,第一次抬首上移视线,有些迷惘地望向她。
罕见的月色长发合着微光于动作间向两旁散开,女神纤弱的脊背因疲惫而越显消瘦。费诺望着那隐于宽松衣袍的纤细腰线与累赘臂环下的瘦弱手臂,焦灼又心疼地问道。
“大人期盼结束吗?”
没有人不期盼结束。
阿尔忒弥斯是,有夜是,信徒们更是。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时她的默认竟直接导致了战争的激化。
失去束缚的血族接二连三地攻下魔族领,不停前移战线,逼得魔族军不得不转变思路,疲惫应战。
……原本双方都要休战了,连停战协议都已经草拟完毕。
有夜不理解,她看着向神殿涌来的难民越来越多,终于忍不住向血族们发了火。
“你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她把自己锁在狭小房间,握着艾菲克罗斯留给她的臂环狠狠哭了一场。
不被理解的孤寂与他人意识撕扯神经的烦躁持续挤压着她的情绪,有夜感觉自己已经接近崩溃边缘。
可她不过才从令人窒息的回忆里逃离了一会儿,就听闻费诺斩下魔族王太子的头颅后,竟阴差阳错地令魔族军士气大振,复仇之火使得战线快速后退,魔族军已攻至帝都。
有夜快速调整好自己,命令血族开放神殿内所有的房间,尽可能多地收容战争难民,就连她偏爱独处的露台,现在也成了难民们赖以生存的空间。
哈兰德领着费诺来向她报告,可有夜却只关注到费诺手里抱着的初生婴孩。
那应是他侍从的后代,有夜在露台上看见过,战争夺去了他们一家的生命,唯独留下了一个可怜无助的婴孩被费诺收养。
魔族的铁骑已然逼近神殿,哈兰德请求她将神殿升入神庭暂避,又或是允许血族拼尽所有背水一战。
她摇摇头,阿尔忒弥斯已经没有足够的神力将神殿升上神庭了,可现在必须有人出面平息魔族的愤怒,为神殿内的难民们谋求生路。
有夜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婴孩的脑袋,为他赐福。
“你们留下保护神殿内的人类,我去。”
“大人!”
哈兰德不赞同地摇首,他显然已陷入不理智的边缘,甚至不顾神殿外的烈阳,执意要与有夜一同前往。
“现在是白天,哈兰德。”
有夜决然地推开他与费诺,用所剩无几的神力合上神殿大门,立下结界后,又故意挥倒两旁她亲手栽种的苹果树作挡。
她望着倒下的苹果树,轻轻呢喃:“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红艳艳的果实接二连三地落地,一地的破碎果肉散发酸涩微甜的清新果香。翠绿浓密的枝叶遮挡住被哈兰德用蛮力破开的门缝,他努力伸长手去够有夜的衣袖,却始终差了一截。
“大人!!”
哈兰德暴·露在阳光下的手臂被无情灼伤,化开鲜红的皮肉后,再漏出森白的腕骨。
“别去……”
他颤声道,不顾烈阳灼伤,尽力向她探手。
有夜离去的脚步顿了顿,而后扯下披肩盖住他的手臂,迎着那恐慌至极的血瞳,轻轻嘱咐:“保护好你的族人,保护好人类。”
军队整齐的脚步声越发接近,可有夜却连顺手的弓箭都没有携带。
她坦然自若地上前,于神殿外只身拦住魔族军,抬首看向骏马上带有几分熟悉感的敌军指挥官。
指挥官在马上脱帽垂首向她致意,而后两侧的骑兵便自觉迂回至神殿两侧,彻底包围了她。
“月神阿尔忒弥斯,请交出再三迫害我同族的血族,其余的那些,我们可以在休战与赔付的基础上试着既往不咎。”
有夜忽然忆起是在哪儿见过这位指挥官了,是多年以前向她供奉苹果的那个少年,原来他竟是魔族么?也是……早前的下界,光与暗还没有明显的分界线,人类与魔族自能和平相处,只是现在不行了。
她迎着魔族军燃着复仇火焰的目光,展开孱弱的臂膀。
“你觉得我会信你们么?”
纯白的原初教典飘浮着悬空,由月色的魔素领着快速翻页,大量光晕自那处发散而出,吹乱有夜在阳光下仍呈着月光的长发。
“血族在我阿尔忒弥斯的庇佑之下,无论他们犯错与否,他人都没有资格断罪。”
无数把长·枪横在她的身前,被仇恨冲昏头脑的魔族军渴望厮杀与发泄。
“月神阁下,”指挥官压低帽檐,避开她的视线,冷声道:“您不能包庇罪人,他们杀尽了我兄长的部队,甚至还将我兄长的头颅残忍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