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是这位君王的一时起意,整个淮河两岸,就立刻民不聊生,原本就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庶民们,又遭灭顶之灾。
对面三人完全说不上话,只能面面相觑。
魏知善含蓄地提醒小公子:“这种天下大势,真的是咱们几个人能左右的么?”
“需要一点助力,”萧君泽托着头,“我上次不是放了萧衍么?阿善那边,找人拿着我给的东西,想办法联系一下他。”
“谁?”魏知善不清楚细节。
“南齐的大将军萧衍,当时想押我回建康城继位,让我设局抓住后,放掉了,”萧君泽回忆了一下,“因为这丢失临海王是不小的罪责,他因此被萧鸾冷落,就我在拓拔璨那得到的消息,他被撤了宁朔将军之职,降为辅军将军,成了徐州刺史的手下,正好镇守钟离城。”
“那,他会记您的不杀之恩么?”魏知善怀疑。
“不需要他记住,这次,我可以送他一份大功劳。”萧君泽指尖点着桌面,“北魏的这位广城郡王,我白送给他。”
魏知善点点头,没有多问。
许琛忍不住道:“那个拓拔璨,对公子多有不敬,您不然也一并送过去?”
“那怎么行了,”萧君泽目光清澈,语调温柔,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他忍不住勾起唇角,说,“他可是我的主人啊,我这狸奴与他情深意重,若不生死相随,哪对得起这份情意呢?”
第28章 早晚把你送走
淮河南岸,南齐治下的钟离城戒备森严。
凡所出入者,皆要严查。
萧衍正带着的亲卫,在城墙上巡查,同时询问城中守备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城中守备皆言未发现异常,萧衍巡视一圈后,去寻了城中刺史萧惠休,言明应该趁着前几日北魏营中起火,乘机攻之。
但萧惠休拒绝了他的提议,原因很简单,有宽阔的淮河做为阻挡,谁越河而攻谁吃亏,因为淮河上军船有限,过河军卒很难得到支持,他们这次最重要的任务是镇守钟离城,而非杀敌立功。
萧衍有些失望。
他知道对方说的有道理,但坐视这样的杀敌立功的大好机会丧失,做为一位名将,未免遗憾。
他又巡查军营,但没有多久,便看到天上远远飘来几个风筝。
很快,便让人将那风筝捡来过来。
风筝上写着一句相同的话语:十二均率,意定五音,相逢意气,系马垂柳。
萧衍顿时神色复杂,这些话,别人看不懂,他还能看不懂么?
十二平均律是当时临海王给他那本定音阶的数术书,五音是宫商角微羽,最后一个音节是羽,在十二律的表格中,与酉时(17点)同位,至于相逢,说的不就是当初把他从船上赶下去的地方么?
这位居然还敢邀他一见?
是不是太胆大了些?知不知道他如今把这小狐狸抓回去,那也是大功一件?
萧衍冷笑着让人将风筝收起来,一点也不想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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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奴,”拓拔璨坐在桌前,伸手招唤,“过来,我教你写字。”
“不必你教,我会写。”萧君泽坐在一边,正抄写着一本尚书。
“你这狸奴,真是恃宠而娇!”拓拔璨气得伸手拍桌,“你要看书,我同意了,你要随时出去玩,我也允许了,你现在让人陪我玩一会,你都不愿,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
萧君泽转头看他,清澈的目光里满是疑惑:“你这是,无理取闹?”
拓拔璨磨牙道:“谁无理取闹了,我都给你认错了,你还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萧君泽很平静地指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了。”
“你就是不理我!”拓拔璨扯了一下头发,指责,“我就是威胁了一下,你就不和我说话,回答都是‘好’‘是’,特别敷衍,就把我视如无物!”
“不然呢?”萧君泽轻哼道,“难道我还要磕头感谢?”
“别别别!”拓拔璨坐到他身边,“我这不是道歉了么,你陪我说会话嘛。”
狸奴和他在一起时,从来没有畏惧和卑微,和他聊天,能感觉到他的单纯天真,但见识却广,就像一只猫儿,它不需要怎么理他,但偶尔应他一下,就能让他开心起来。
而当狸奴表现出冷漠时,他居然焦虑了。
“你应该少听一点奉承,多休息一会,”萧君泽认真道,“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可以,那狸奴,过来陪我睡一会。”拓拔璨打了个哈欠,躺在床上。
“不。”
“我生气了。”
“你睡不睡的,不睡我走了。”萧君泽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魏晋时床塌都很矮,能让他显得高。
“我睡就是,可我睡不着啊!”拓拔璨在床上扭曲,显出十足的少年心性,“我还想听你讲星星的故事。”
“我这有安神香,能让你睡到明天!”萧君泽拿出魏知善送来的礼物,“别说话,我点了,香炉我放床边。”
“嗯,点了也没用,”拓拔璨缩在被子里,“来,聊一会,你说天上的王子和花儿,还有狐狸的故事。”
“我忘记了。”
“你怎么可以忘记!”拓拔璨猛地坐起来,“那么温暖的故事啊!”
“本来就是梦里故事,零碎不成章法,忘记有什么问题?”萧君泽反问。
“那我要听你吹笛子。”
“我吹得那么难听。”萧君泽不悦,他学笛子是为了锻炼肺活量,这狗子怎么连这也听下去,这身体的万人迷光环有这么厉害么?
“狸奴你知道么,”拓拔璨微笑道,“你吹的声音不大,还会担心吵到别人,尽力吹得有韵律,我听得很安稳。”
萧君泽惊讶:“中气不足和难听还能这样解释的么?”
这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耳朵有问题?
拓拔璨顿时锤床大笑:“哈哈,狸奴你还真信了!”
虽然逗狸奴很难成功,但能成功一次,那快乐真是太足了,他能乐上一整天。
萧君泽也忍不住微微一笑,那少年精致无暇,浅笑那一瞬,竟美的有些飘渺不似人间。
拓拔璨心里一动,不由心里感慨这么年纪就有如此美貌,也不知长大了,会是何等形貌。
笑完了,他也感觉到困倦,拉着萧君泽说了几句,渐渐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
萧君泽坐在门边,看着那烟雾缭绕的香炉,走出营帐。
不远处,青蚨和许琛正恭敬地等着他。
军营的守备检查了他的过所,又看了拓拔璨的军令,恭敬地放他出去了。
离开了人群,许琛有些担心地道:“公子,若是传信,我们去便可,何必你亲自去呢?”
“他收了东西,又没反应,那必是会赴约的,若我不去,他岂会随便相信别人。”萧君泽笃定地道。
“会有危险啊。”青蚨低声道。
“有,但不多,”萧君泽抱膝坐在船头,随意道,“他是那种,不放过所有机会的人。”
……
在当初放萧衍下船的地方略略等了数息。
便有一名身着灰袍的俊美文士从柳树后的小路中走了出来,身边有几名亲兵,他看着萧君泽的脸,面色复杂。
“要上船吗?”萧君泽微笑着问。
“许多事,不一定要在船上谈。”萧衍平静道。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萧君泽看着他,“不试一试,你甘心?”
萧衍道:“上去了,不好下来。”
“来去自由,只看你愿不愿下去罢了。”
萧衍长叹了一口气:“这便是我怕的。”
说完,他也不怕弄脏靴袍,便一个纵身,跳上一丈开外的小舟。
才上船,他便径自坐下:“酒水也无一杯么?”
“我敢给,你也不一定敢喝,就无须多此一举了,”萧君泽揶揄道,“听闻将军这半年过得很不顺意。”
“这还要多谢临海王先前的看重了。”萧衍无奈道,“我也未曾想到,在陛下那,会失心如此之快。”
“你怎么会想不到呢,萧鸾担心你还是太子的人,才私自放我,”萧君泽好笑道,“否则,我何必等你来了再走?那大将军崔景慧之子崔晏早你一步,前来拿了丝车,他的分量虽然单薄了些,我若想走,便也将就用了。”
萧衍感慨道:“那萧某还要多谢殿下的看重了!”
萧衍的父亲萧顺之,当年是萧君泽父亲萧长懋的心腹,在平定叛乱时,于萧长懋的指示下,杀了巴陵王萧子响,结果此事让皇帝得知,被萧君泽的皇帝爷爷逼死,按理,萧衍应该继承父亲的政治遗产,得到萧长懋的看重,在萧长懋继位后,获得相应的投资回报。
奈何太子萧长懋死在了皇帝前面,皇孙萧昭业是个昏君,继位后当然不理此事,萧衍的爹全当白死,他最后便投奔了西昌侯麾下。
结果因为萧昭泽从他手上逃走,萧鸾本就多疑,自然觉得萧衍还对太子一脉有心,于是这半年来,萧衍处于一种被完全打压的状态。
这也是他再也没有想过要围杀萧君泽的原因——他没有必要,在萧鸾已对他生疑的情况下,再帮他剪除对手。
“谢就不必了,以后的日子还长,”萧君泽微笑道,“我是来谈合作的。”
“哦,还请殿下指教。”萧衍谦卑地道。
“我如今已经到了北魏,”萧君泽认真道,“没有用萧昭泽的身份,而是准备以白身入朝,需要你在南朝,扶出一支势力,暂时潜伏。”
萧衍好笑道:“殿下,您这口气,是否大了些?”
“不大,”萧君泽摇头,“北魏朝中,鲜卑与汉不和,魏帝一心推广汉化,为弥合胡汉,必然会多次南征,我若助你,你能立下大功,执掌南国军权。”
“殿下未免小看萧某了,”萧衍闻言朗笑道,“只要南北征战,萧某不必您来相助,也能趁势而起。”
“那若,我给你添些麻烦呢?”萧君泽微笑问。
萧衍微微皱起眉头,他本想说不惧,但又想到先前少年那惊世骇俗“温暖之期”论调,又想到这少年若真是要全力相助北魏……一时间,背后居然有些湿意。
“殿下啊,”萧衍无奈道,“您空口白话,总要让萧某见些实处吧?”
“过几日,魏军欲以邵阳洲为凭,攻打钟离,你若有趁机其偷袭主营,必有所得。”萧君泽当然不会全说白话,他只是笑笑道,“你我合作,乃是共赢之举,我阻北朝崛起之势,难道不好么?”
“共赢?此词甚佳,”想到对方说过的,北方必然崛起的大势,萧衍叹息道,“然与殿下相谈,总有与虎谋皮的战栗之感……罢了,若萧某不应,殿下也必然会另外寻人,这护国之责事关重大,还是让萧某一力承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