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他是真的想看看,一个有着容貌、才华、志气的少年,在那强权之下,又能走得多远。
    会,比他更远吗?
    一定会的吧。
    他的人生,太短暂了,也,太可笑了。
    大约在青史之上,也只是会因为皇帝宠幸,而提起他吧?
    他的一切,都会被掩在一位明君的风流韵事之中……
    他有些自嘲地笑笑,温和道:“你放心,我会写一封写信,让你去清河崔家求学,你离拓拔家远些,等长大些,再去做对的事情。”
    突然间,一只有冰凉的手,轻柔地按在他额头上。
    “你都病得那么重了,还背负着那么重的心思,”萧君泽收回手,“难怪你的病好不了。”
    “你这语调,好像还能救我一命似的。”冯诞笑了笑,“果然,君泽啊,你是个很心软的孩子。”
    “倒也没错。”萧君泽语气温柔,眸光明亮,“冯哥哥,我有多好,你以后会见识到的。”
    这男人,看着漂亮聪明,但好好引导一下,绝对是个比阿璨还好用百倍的傻狍子。
    可不能让他死了。
    第33章 如愿
    二月,天气尚凉。
    淮河沿岸下起了绵延春雨,春寒料峭。
    绵延细雨对于即将来到的春耕而言,自是贵如膏腴,可对北魏大军而言,无疑是天降灾劫。
    “这次出兵,朝堂上下本就是反对的。”
    在温暖的营帐里,面对萧君泽随口一句这时间选的太不好,冯诞如是回答。
    这两日,他已经病得起不了身,睡得时间越发长,清醒的时间正在缩短。
    “那为何还要出兵?”萧君泽敲打着手里的金环,疑惑地问。
    “这……”冯诞无奈地摇头,“当时,南齐雍州刺史曹虎,说不服萧鸾篡位,要投奔北朝,献出襄阳请求归附,陛下大喜,便决定出兵南下,一举拿下南国。”
    “这样的话,也不算错,”萧君泽点头,“守江必守淮,襄阳是淮河上游门户,一但占据此地,便可以自汉水下长江,直逼建康,然后呢?”
    襄阳和徐州,一直是北方南下最重要的两个战略要地,无论哪个,南方一旦失去,就算完蛋,南北朝如此、南宋如此、到了近代民国时期也是如此。
    “随后雍州刺史曹虎,却不再派遣使者,想是被萧鸾使得手段安抚了,”冯诞轻叹道,“那时,朝廷上下,都觉得才刚刚迁都,人心不定,再者曹虎大半可能是诈降,所以还是谨慎为要,不应出兵。但陛下觉得,机会难得,所以……”
    其中还有很多细节,比如当时大臣都在殿外统一了思想,理由都十分充分,人心不稳、再过几月要春耕了、大冬天的什么都没准备——但等进了殿,见皇帝无论怎么说,也要南征,大臣里边居然出了几个叛徒,转而支持皇帝出兵了!
    当时就气得任城王大骂,说你们这群废物,明明在外面还反对,怎么进了殿就同意,要是出了事,就怪你们这些谄谀之徒!
    “所以这次南下,大军天时地利人口统统不占?”萧君泽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皇帝的新衣啊!”
    冯诞好奇问:“什么是皇帝的新衣?”
    萧君泽于是给他讲了这个后世有名寓言故事。
    冯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分明是指桑骂槐,可不要让陛下听到了。”
    歇息了一会,他又道:“陛下,其实也不是不知起兵仓促,只是如今朝中反对改制者众,他想用一场大功,凝聚威望……”
    “威望不是这样凝聚的,要以成功来积蓄。”萧君泽把手上的小零件一点点敲扁,他弄出的声音挺响,但冯诞却觉得没什么,他很喜欢这点声响,至少每次醒来听到,便代表自己又多活了一天,“当初改宗主制为三长制,设立均田,便是出让了利益,让汉室门阀参与进了朝廷三公之中,如今陛下改制,又给了平城鲜卑们什么利益呢?”
    冯诞叹息一声:“改制,总要有人受损。”
    “对啊,多喝热水。”萧君泽提醒了一边的小太监一句,便拿着手里金环,走出门去。
    只是刚刚出门,便见到皇帝拓拔宏,一脸阴沉地站在徐太医身边,看少年出来,目光顿时带上了怒意:“你这小奴,不好好伺候思政,成日游手好闲,来人……”
    然而,他话未说完,那少年已经躲进了帐里:“冯哥哥,救救我,陛下要杀我!”
    拓拔宏顿时脸色一变,立刻走了进去,看到他的人正细心的安慰那少年,那少年一脸惊恐的躲在他的阿诞怀里瑟瑟发抖。
    拓拔宏脸一下就黑了。
    “哥哥,陛下脸色好差啊~”萧君泽小声说。
    “陛下英明神武,何必与君泽一般见识,”冯诞微微转头,轻声道,“他还小,只是玩心重了些……”
    拓拔宏磨了磨牙,低声道:“我只吓唬他罢了,你别多想。”
    “谢陛下……”床上的青年神色苍白,妍丽的眉宇有些笑意,“你不必每日都来探望臣,你应多歇歇,都生出白发了……”
    “只要你能痊愈,我头发全白又有什么关系,”拓拔宏握住他手,眸中闪着泪光,“我还等着与你一起,去看长江,听说长江滚滚,远胜黄河……”
    “好,等我再好一些……”
    两人低声说着,但神情一者悲伤,一者遗憾,都没一点要完成约定的样子。
    他们都知道,这是生离死别。
    因为北魏的三十万大军的减员却十分严重了。
    如今的淮河河道两岸,随处可见漂浮肿胀的尸体,有些是战死的,有些是病死的,无人收敛,任乌鸦鸟雀、野狼山猫啃食。
    大军取水,却也不会烧熟,只会用水桶在河边看着有些清水的地方打水,然后运回营中,让将士们凑合着饮下——没办法,人数太多,周围柴草不够,供应每日的熟食都已是不易。
    这样的环境,加之北人南下,本就水土不服,减员便是常理之中了。
    但皇帝拓拔宏并不这样觉得,这位皇帝依然认为南齐动荡,人心不齐,正是统一天下的大好时机,可是大军围攻钟离城数日,几乎不见一刻停歇,那城池却纹丝不动。
    在这几日煎熬之后,拓拔宏依然不愿意认输,他已经下令,要陈兵长江,决定让六军绕开钟离城,向长江进发。
    冯诞是最了解他的人,他知道,拓拔宏这次南下,几乎是一意孤行,若是徒劳无功,对他政治威望,会是巨大的打击,继续推行的改革,也会面对更大的阻力。
    可是,大军若去长江,便是深入南齐腹地,再想退回,可就不易了。
    他想着,或许,他应该死了。
    他死去,以陛下情意,一定会为了送给他的扶灵,领兵归国。
    如此,这一死,就算不是重若泰山,也一定不是,轻如鸿毛了。
    ……
    萧君泽在一边摇摇头,缓缓走出去,寻到正在熬药的魏知善,让她唤来几个人,把手中金子圆管拉长扯细。
    “哇……”魏知善眼眸发亮,“不用铜打冷凝管吗?用金子会不会效果不好?”
    “当然不会!”萧君泽轻哼一声,洋洋得意道,“金的延展性和导热性都比铜优秀多了,只是一般人用不起而已。我这套设备就是你的卖身契了,你自己收好。”
    魏知善连连点头:“这是自然,你给我的东西,我从不假手他人,对了,说好会给我更好的显微镜呢?”
    “这不是没机会开玻璃窑么,等到了洛阳,一定给你补上!”萧君泽轻笑一声,“好了,冷凝管装好了,开始萃取吧。”
    魏知善应了一声,让人把二十余斤捣烂的蒜蓉加入蒸酒器里,让人保持水将沸不沸的样子,开始蒸馏。
    “我找过了,这整个军营上下,也就百来斤蒜,”魏知善低声道,“蒜是香料,这样真的够吗?”
    “死马当成活马医呗,活了大赚,死了,咱们也赔不了什么。”萧君泽并不心急,随意答道。
    这个世界的病菌还没有被抗生素毒打过,所以小份计量已经足够用了,当然,他其实也不知道具体是多少剂量,但看直接给那些士兵服用效果不大,都打算双管齐下的。
    大蒜素是广谱抗菌药物,使用正确的话,效果不会比青霉素差,可是因为胃酸阻挡,所以很难被吸收。
    同时含量也是真的少。
    “对了,你要的东西,我也安排好了。”魏知善按萧君泽给的要求,拿出了一个包袱,“鱼瞟、猪皮、牛角、鹿角、新鲜的大鱼骨……”
    “不错,把这些都熬成胶!”萧君泽点头。
    “这些有什么用?”魏知善好奇问。
    “当然是看哪个熬出来的胶有韧性了。”萧君泽翻看着材料,“我只听说过明胶,具体是什么样,我还真不知道。明胶可以包裹药物,让它不被胃酸破坏,才能让蒜素在肠道被吸收,这才有治疗效果。”
    可恨的是明胶怎么弄那些up主没有添加进去!
    “可是,按您这样的试验的话……”魏知善提醒道,“这蒜够用吗?”
    “放心吧。”萧君泽微笑道,“昨天我把蒸过的蒜蓉泼油,加了些佐料,做了蒜蓉酱,做了个凉拌野菜,冯哥哥觉得不错,多吃了几口,我便又说蒜快用完了,随后陛下便让人快马去把徐州各郡县的蒜都征过来,明日你至少能拿到一千斤!”
    魏知善双眼放光,喜不自胜,握着主公的手上下摇晃大赞:“公子英明!”
    “所以啊,”萧君泽微笑道,“何必去傻乎乎地种田,别人田里的猹才是最好吃的。”
    魏知善早就心悦诚服:“您说的对,自从来了这北魏军中,我研究的对象便从未少过,每天都有新鲜的。对了,昨日我解剖了两个伤寒去世的兵卒,用一人的病肺浇上了这蒜精,刚刚我看了,确实腐败完全不同……”
    “你这方向错了……”萧君泽有些头痛,“你拿盐腌上去也是一样效果。体外和体内是不一样的!”
    魏知善点点头:“可惜那个吃了蒜精的士卒还没死,等他死了,我再去剖开,便知晓了!”
    “这……你多穿几件衣服便是,别把味道带回来。”萧君泽无奈道,“其实等冯诞的疗程过后,再研究这些也不迟。”
    “那不行啊,他的疗程过了,不论生死,我都没法剖开啊。”魏知善果断拒绝。
    “就你事多,”萧君泽摇头,又看到那个包袱里还有灰色的条状物,细看之后,十分惊诧,“这个你们哪里来的?”
    “先前,你说能熬胶的都试试,我便试了最简单的浆糊胶,不过那些熬胶的都是鲜卑人,没见过米,不知怎么折腾的,就熬成了这个样子,”魏知善解释道,“这是熬煮失败的胶丝,估计不能用吧?”
    “谁说不能用,有大用!”萧君泽拿起那一茬粉丝,“回头让青蚨给你做好吃的。”
    “那这些胶呢?”魏知善指了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凑合用呗。熬出之后,装些精油试试,”萧君泽思考了一下,不由摸了摸下巴,迟疑道,“实在不行,胃里吸收不了,也不一定只能从上边的嘴灌药……”
    魏知善愣了一下,足两息才反应过来,顿时大受震撼,感觉又打开了一片新天地:“谷道给药??这想法真是太绝了!我等下就去找人试试。”
    “你、你不怕脏的吗?”萧君泽大汗。
    “公子说笑了,”魏知善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您觉得,我每日解剖的尸体,肚子里都是什么?”
    萧君泽不由赞赏鼓掌:“好阿善,这历史车轮要向前滚,就得需要你这样的人物啊!”
    “小道而已,不过公子,”魏知善左右环视了一下,悄悄道,“我怎么觉得,那位冯司徒,不是那么想活啊?”
    “所以我说过,要写一个长一点的剧本,”萧君泽轻笑一声:“教教那两位,这世上,很多事情,是不能如愿的。”
    如那冯诞,也如,拓拔宏。
    他前期要寄生在冯诞身边,利用他来撼动整个北方,就不能只让他当一个皇帝身边的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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