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泽忍不住微笑起来:“还好,就是忙了些,又怕打扰你,所以今日才挂起灯来。”
桓轩小声道:“没关系,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唤过我来。”
他又地拿出一包野果:“这乌藨子很甜,是我刚刚采的,阿萧你尝尝。”
“是覆盆子啊。”萧君泽有些惊喜,往嘴里丢了一颗,“倒是很久没吃过了。”
看他喜欢,桓轩也精神大振,身后像有根尾巴在摇。
“先坐吧,”萧君泽将桌上糕点往前一推,“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桓轩小声地应了一声,看了眼已经洗干净的手,小心地拈了一块,只是余光一瞟,便落到桌上的一叠书稿上。
一时间,他的目光有些移不开了。
桓家逃亡入山时,带走了百余年的藏书,他小的时候,还为识字而吵闹,可是如今,数年不曾摸过书本,他才知道那可以畅读书籍的机会,是普通庶族根本无法想像的事情。
“这是刺史大人写的书,”阿萧看了一眼那书上稿纸,“还未写完,留在这里,忘记了。”
桓轩眼睛流连了数息,终是告诫自己,这东西不能乱看,会给阿萧带来麻烦的。
萧君泽看他那恋恋不舍的样子,倒是笑道:“想看就拿去看吧,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这、这样好吗?”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桓轩的手速却是丝毫不慢,将那叠书稿放到手边,贪婪地阅读起来。
萧君泽根本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对知识是何等渴望,他们不会翻过任何一个写了字的东西,能看上几十本书,就已经算是饱学之士了,普通人,甚至连摸到书本的机会都没有。
更何况,这还是一州刺史写的东西呢。
只是,越读,少年的目光却多了许多困惑。
“怎么样,看得懂么?”萧君泽问,这是用白话文写的,要是就是个通俗易懂。
“有些,不是太明白。”桓轩年纪还小,老实回答。
“来,告诉我,哪里不懂。”萧君泽写的初稿,有的时候很自然用了后世的名词,想要别人读懂,就要加注释,所以桓轩这种不懂文章,刚刚识字的,正好。
“很多……”
萧君泽笑了起来:“没事,我慢慢给你讲。”
先前他在和青蚨讨论之后,就明白了自己这次写书的定位,他就开始抄了。
那是糅合了逻辑论、哲学沉思集、自然哲学的研究方法等粗略的杂荟。
不要小瞧思想上的变革,人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分不清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经常将他们混为一谈,试图用人的行为来感动自然规律。
所以,他准备出三本书。
第一本,就是提出人思考的本质,将其分为唯物与唯心。
第二本,就是将社会科学的技术的进步,对人的发展展开讨论,讨论如何改变乱世,变乱为治。
第三本,就是指出社会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指出他们的区别与联系,从而让人来讨论出社会变革的方向。
这些书,当然会隔上几年发行,让这知识传播速度低下的时代孕育一部分时间,再开始下一本书的传播。
至于这些书里会不会有错误,会不会走弯路……
那有什么关系?
只要能培养出足够多有自我意识,愿意为乱世开拓前路的学子,那他们自己就会去寻找答案,修改前人谬误。
虽然他这次叫这少年过来,是准备出门玩玩,不过没关系,玩随时可以。
找个人来改进理论,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桓轩虽然还算聪明,但完全理解不了自己看的原稿是对世界有什么影响的文章,他只是认真地问出每一句话,听着阿萧给自己解释,浑然忘我。
直到夜里,阿萧听到钟声,回过神来:“差不多了,你先回去,下次再来吧。”
他明天的事还很多呢。
第102章 想的很美
长江之南,吴兴镇上,一名七十左右,身材高大,神情威猛老者,身穿短袖夹衣,正凝视着面前柔弱俊美的青年,眉头紧皱。
“先前之所言,有何凭证?”老者沉声问道。
谢川淼微微低头:“不曾有。”
统领江东十万大军,历经五帝的大司马王敬则眉头紧皱,神情不悦:“无凭无据,老夫便要凭你几句无稽之言,任人鱼肉么?”
他是当年依靠南齐开国之君萧道成起家的武将,后来又在萧颐的手下颇受重用,位居大司马。
萧鸾篡位后,也没敢轻易动他,而是加封他为大司马,增封邑千户。
但这两个月,萧鸾要除掉他的心思,几乎已经放在明面上了。
尤其是前几日,萧鸾封张环为平东将军、吴郡太守,暗中聚兵,要知道都城的东边,就只他这一个的大将军,再东边,就是大海了。
王敬则自觉不是会饮鸩酒之人,所以决定起兵谋反。
而就在这里,这个谢氏族人居然主动找来,不但揭穿了他的谋划,还拿准了自家女婿谢朓会出卖岳家,他这次起兵不但会失败,还会被族诛。
王敬则毕竟是历经五朝的老将,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将此人扣留,实则悄悄派人,去盯住了自己的女婿谢朓。
他本以为女婿会看在王家这么多年对他的扶持上,加入反旗,可是,事实却是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
谢朓不但不加入,还把他的使者扣留,亲笔写信,派人去密报萧鸾。
当然,这封书信已经被王家截住,摆在王敬则桌案前。
无论如何,王家要承面前这位谢氏族人的情,要知道,他们完成没有做好谋反的准备,王家的子嗣基本都在都城,一但萧鸾知道此消息,那有一个算一个,这些亲族就都不要想活。
谢川淼只是低头,他的行云流水一般打着茶汤,分出一碗,向王敬则做了一个请用的手势。
对面的老将军只是沉默数息,并未饮下,许久,才缓缓道:“依先生所见,我辈当如何自处?”
平心而论,王敬则并不想谋反,虽然他手中有不少兵力,但而地宗王还是萧家人,他出身市井,很难得到南朝世家大族之认可,想像刘裕那样凭借军卒打下整个南朝——那也不可能,他都已经是七十三的人了。
可他也明白,以萧鸾的性子,一但他死了,家族之人,也必不能活。
谢川淼微笑道:“如今陛下身体不适,自然会有些防备,大将军不如先示敌以弱,亲笔书信,示意老弱,愿意放下兵告老还乡,但要将子嗣加封官职,以此试探。”
王敬则迟疑道:“可若他将我家小子加官后,当如何?”
大权在握四十多年,让他告老,他必是不愿意的。
谢川淼劝道:“陛下两月之后,必死,只要使者在来往都城路上多耽误几日,等到新帝继位,权柄不稳,到时,正是需要您这样的擎天之柱支持朝政呢。”
王敬则目光凝重:“你凭什么,说两月必死?”
谢川淼笑而不语:“将军何必在意这点小事,只要等上数十日,便可鉴定真假。”
王敬则叹息道:“唉,当年高祖恩义,尚在眼前,当年变乱太急,老夫无能,未能护得高祖子嗣,实在让老夫无颜苟活,如今知晓他还有血脉在世,若能效力于阵前,方能有颜去见高祖先帝啊!”
谢川淼当然不会把这话当真,只是继续出主意道:“将军不如再作些姿态,请些明医,做些老弱昏聩之事,以安朝廷。”
这些都是小事,但王敬则还是没有全信,他沉声道:“那么,先生,所我欲起兵,当如何做?”
谢川淼不禁失笑:“将军啊,我家殿下是高祖嫡脉,便是再看不惯那乱臣贼子,也不会指点您乱自家江山啊。”
王敬则感慨道:“太祖一脉,如今只有临海王下落不明,可当年他毕竟年幼离朝,若无朝臣背书,又如何能证明身份?”
谢川淼只是淡定道:“将军静待便可,高祖旧人,尚且不少,再者,殿下少时,风姿便如若天人,让人见之难忘,总会有人认得殿下。”
王敬则看他滴水不漏,有些恼怒,不由道:“好吧,老夫便多等些日子,看他是否真能定下那萧鸾的死期!只是要劳烦你多待些时日了。”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已经信了大半,若是萧鸾真的死在两个月后,便意味着那位临海王殿下,在宫中还有大量势力,有婢支持,如此,方能将这个才四十多岁,正值壮年的皇帝的无声无息地毒死。
若这临海王年纪轻轻,便真有如此实力,他王敬则能给他效力,反而是大大的好事。
谢川淼微笑道:“如此甚好,可否让草民家书一封,以告家人。”
王敬则自然应允,等他信写好后,便让传信人去盯着这信,看他是送到哪里。
于是,很快,他便收到消息,谢川淼那信,居然是送到了新任的荆州刺史,萧衍处。
王敬则瞬间恍然大悟,难怪当年临海王能逃过一劫,原来是有萧衍监守自盗,保护着他啊!
如此,他对这位不曾见过的临海王,更加佩服了。
说不定,还真有他拨乱反正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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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
萧君泽正在城墙上围观远方的工地,便收到了萧衍派人转交过来的家书。
拆开信,信中有两封,一封书中只有寥寥几字,写着一切安好,勿念。
看来那位王将军还是很知趣啊。
他随意将信撕碎,丢在汉水之中,周围的芦苇顺随风而动,芦花飞扬。
然后便打开另外一封。
信中,萧衍用一位敌方将领的口吻警告他,说襄阳是南朝重城,很快就会来取,最好早早献城投降,如若不然,必然会在大军面前粉身碎骨,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你好好考虑。
萧君泽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位故人的提醒手法,倒是别出心裁,但不得不说,他的文采可比陛下好多了。”萧君泽对青蚨笑道。
青蚨神情犹豫,小声道:“殿下,那萧衍,真的能信么?”
“当然能,”萧君泽凝视着远方滔滔江水,缓缓道,“他们都不是什么忠君之臣,谁能赢,就会帮谁。”
做为世家,反复横跳,是他们在南北朝生活的基本素质。
青蚨点头,表示受教了。
“撞船做得怎么样了?”萧君泽又问。
这次,他问的不是青蚨,而是已经跟着学生们搬过来的徒弟池砚舟。
这名十三岁的少年认真道:“初号已经做成,通过防撞测试,已经安排匠人下达零件订单,估计一月之内,便能做出二十艘撞船。”
萧君泽点头,伸手拍了拍学生的头顶:“做得好,咱们没时间大规模训练水军,所以必须另辟蹊径,只要水军足够,这襄阳城,才是安全的。”
他已经从煤焦油里提取了不少汽油,放到坛子里,那就是当年希腊海军纵横地中海的“希腊火”,加上小快船,只要南齐的军队敢过来,他保证对面一片板子都不敢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