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节


    终于,在转过两个街角后,便到了元勰的府上。
    ……
    没有那么多的叙旧,萧君泽让元勰把当初他送的箱子,拿出来,送到府上的戏台边。
    巨大的箱子打开,沉重的布幅被元恪咬着牙拖出。
    用桐油反复刷过的布帛放在室外,开口处被放油桶,用支架支起,元恪已经累得出了满头大汗。
    他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最辛苦的时候,也不过拿了十几斤的刀剑。
    萧君泽让他拿出火折子,吹燃后,将油点燃。
    元恪已经习惯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乖巧照做。
    元勰在一边,面色疑惑又有些纠结:“君泽,你这是要作何,若是想要离去,我可用性命做保,只要你放了陛下,我亲自送你过淮河……”
    “不必了。”萧君泽坐在石台旁边,看着漫天星空,“我不会承你的情,你也不要再为难元恪杀你。”
    元恪小声道:“不为难的。”
    但他立刻又反应过来,忍不住道:“你这羞辱也够了吧,我承认先前对你有些非分之想,但却也从没想过杀你,至于杀皇叔、杀冯司徒,都是没有发生的事情,我手上,一个人都没死,死去的人,都是你杀的!”
    不然,于烈也不会死得那么冤枉,他当时那刀如果用了刀刃,事情便不会现在这个样子了!
    萧君泽沉默数息,才平静道:“是啊,都是我杀的。”
    元勰在一旁,看着燃烧着浓烟的油桶,还有那冒出一块的巨大布幅,从这场本能应对的成串变故中略有些回过神来。
    就在一天之内,皇兄去了,思政去了,君泽与他决裂,元恪性命岌岌可危……
    夜色之下,一股深重的疲惫感蔓延心间,压得他连喘息都觉得苦痛。
    他看着君泽,低声道:“君泽,节哀。思政他生于元魏,受朝廷俸禄恩遇,我身为宗王,都有情义家世牵连,食君禄,忠君事,又怎么能如你这般,将君臣、家国、敌友,都不放在心上呢?”
    他不是神仙,身在人间,烟火灰烬满身,又岂能将万事,不萦于心。
    “所以,你不要怪思政了……”
    萧君泽终于转头看他,他的神情似笑非笑:“这些话,我不想听。”
    元勰感觉到了窒息。
    “既然元宏想要考验我,考验他的太子,”萧君泽看着那已经膨胀鼓起,宛如小山一般的热气球,悠悠道,“那,今晚,我也给他的元魏,一个小小考验。”
    元恪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萧君泽拉入了吊篮。
    这时的气球已经膨胀了,比皇宫的横梁还要高大,被火光映得通红,在很远处都能看到,引得周围的庶民的们议论纷纷。
    元恪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君泽对着吊篮的绳索一指。
    又是一声霹雳般的巨响,绳索猛然断掉。
    而那看着不怎么结实的藤编吊篮,在摇晃了几下后,居然缓缓离开了地面。
    “?”
    元恪吓得脸色惨白,尖叫一声后,死死拉住了边沿。
    “救我,救我啊!我不要上天去!”他吓得眼泪都出来了,那种风中摇晃、无所凭依的恐惧,让他根本维持不了帝王尊严,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去一样。
    在他把嗓子都快叫破了的时候,对面人开口了。
    “放心,既然他不让我杀你,至少这一次,我不杀你的。”萧君泽平静道,“起来吧,看看这大好江山,以后,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既然义已断情已绝,自然,无情可留。
    那么,留下元恪这昏君,总好过让元勰上位,给北朝续命。
    元恪颤抖了好久,他捏着绳子,缓缓靠着边沿,小心地探出头,然后便被惊得心魂俱失。
    洛阳,好小,天下,好大……
    萧君泽在吊篮边低头凝视着渐渐变小洛阳城,轻声叹息:“起风了。”
    如今已是深秋,正是刮西北风的时候,洛阳又在中原腹地,靠近边境,不出意外的话,一日之后,他就能顺风回到南朝。
    或许,他们说的对。
    这一趟,不该来的。
    第160章 小小教训
    萧君泽做的热气球并不大,也就两千立方的面积,是正常热气球的三分之一不到,——不是不想做得更大,而是在古代,这对生产力的要求实在太高太高了!
    虽然在南国时试验了两次,但这种既没有放气阀也没有多装沙袋,飞到哪都要凭天命,承重就是两个人的。
    再简单点说,没有承重余额,带不了魏贵妃了。
    天空的夜景极美,能让第一次凌空的人见之忘魂。
    但这样的入迷也不会太久,现实的残酷,便会将第一次上天的观景者惊醒。
    高处不胜寒。
    并不是说说而已。
    不到半个时辰,元恪就已经冷得瑟瑟发抖,再也没有一点兴致去看这无限江山,只能缩在吊篮的一角,尽可能地减少和空气的接触面积,小脸青白,鼻涕不受控制地的往下流……
    萧君泽扯了扯身上的厚披风,这是他上吊篮前在元勰的库房里扯出的一件珍品,用料是的细软的羊绒,还带了兜帽,非常有效果了。
    能救狗命。
    站得有些累了,他也坐在吊篮一角,静静地想着事情。
    远离了喧嚣和人烟,寂寞和寒冷是最好的镇定剂,他也有了些许时间,反思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是他太过自我了。
    只是把这一切都看作游戏,看成一局棋盘,任性要求着的所有人都得按自己心意来。
    若是别人不愿意,便要勉强。
    但很多事,也是勉强不来,冯诞和元勰都有自己立场,有自己的人生,他们不需要自己帮着做下选择,哪怕这帮助的“为你好”。
    强扭的瓜不甜,他却被这些年顺风顺水迷了眼睛。
    他们都是人,活生生的人,有喜有悲,有怒有恨,他在不知不觉间认可了他们,却又没有将他们放在平等的位置。
    这一次,不冤。
    只是……
    他伸出还在剧痛颤抖的右手,指尖的余温似乎还在。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么?
    你们做出了选择,我也需要做出选择。
    大兄,我会继续改变这天下,或许需要很长时间,很多的心力,很多性命,但这就是历史的车轮,我不想看他一次又一次地在王朝兴衰里空转,不想就和你们一样,去效忠这样的王朝。
    我有我的路,从今以后,我们便是陌路人了。
    我会记住你们,会想念你们,但,仅此而已了。
    这世道给我的痛,我会如数奉还,无论它是来自南朝,还是北国。
    你和元宏在天上看着,可不要生气啊。
    ……
    夜风越来越大,萧君泽伸出手,试图想要星辰来定位一下气球所在的位置。
    而这时,突然一阵急风,将油筒的火焰吹得忽明忽暗,气球下渺小的吊篮,更是像个铃铛一般,来回摇晃。
    那种剧烈的震荡,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人甩出去,元恪死死抓住绳索,念起了佛经大悲咒,他目光绝望,似乎已经在提前给自己超度了。
    萧君泽也有没遇到过这种场面,刺激之余,又有些庆幸,还好没有把魏贵妃也带上来,要不然可真麻烦了,毕竟这吊篮上可是没有降落伞的。
    那边,元恪已经念完了两套佛经,语气里带着哭声,祈求道:“陛下,上仙!求您告诉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是天宫还是月宫,我虽有些的错处,但真没有做大恶事啊,求你收了神通吧……啊啊啊——”
    大风越来越烈,气球已经飘上云层,在云海之上遨游,元恪虽然被惊得不能呼吸,但这里的寒冷和缺氧已经让他头脑无法反应,而这时,油筒上那被吹散的热烟,终是不能给气球提供持续的升力,开始缓缓下降。
    萧君泽看着山下的河流,想把它和自己记忆中的山川地形对上。
    但如今是公元五百年的古代,山野间连点灯火也看不到,江河之上更没有亮灯的船舶,所以,他也看不出什么山川起伏,但有一点,他却明白,风向变了。
    在吹了一阵子的西北风后,风向又变成了东南风,带着热气球一路向北而去。
    萧君泽忍不住感慨,果然,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
    只希望不要离人烟之地太远,否则他可不好回家了。
    ……
    飘了一晚,在太阳将出东出时,这热气球便开始寻着位置降落,萧君泽明白,这一夜之间,气球能跑的距离并不会太远,可能在洛阳周围数百里的地方。
    这样的事情就很烦人,他现在是一点不想在这破北朝待了。
    气球的热气渐渐减少,降落在一片的不知名山谷间,萧君泽一天两夜没睡,已经非常困倦了,但他看了一眼周围环境,还是拿出火折,指挥着已经冻得快傻掉的元恪将这热气球收拾收拾聚拢,然后将它点燃。
    温柔的火光跳跃,热气蒸蒸,元恪终于感觉到温暖,一时热泪盈眶,恨不得钻进火堆里。
    萧君泽转身,在山林一番寻觅,很快提来一只野鸡,指挥着元恪拔毛掏脏后,用树叶裹了,包上泥土,放进火堆里。
    元恪也不矫情,听说要放血,便一口咬住了野鸡脖子,痛饮其血,他已经渴得不行了。
    萧君泽清点了一下身上的弹药,伸手摸了摸右肩,那里还在剧痛,却已经比先前轻了许多。
    他的体质在恢复力上,可以说是满点了。
    太阳升起时,元恪拿着树棍把泥土包裹的野鸡刨出来,敲开后,一口没敢动,恭敬地献给萧君泽——在看过云海,又见过天地后,这位年轻人已经对自己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他是长了什么样的胆子,敢谋害这位能驾驭雷霆、云雾的神仙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中了什么样的迷瘴,要如此对待一位下凡的仙人?
    何等的无知无畏!
    他甚至很难想像在看到萧君泽升天之后,洛阳城中的人们会传出何种神话,一想到这里,他心中苦涩之余,又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想,或许我已经在史书里成为给上仙牵马驾车的仆人,鸡犬升天,或许也不亏?
    萧君泽快两天没吃东西,吃了两个鸡翅和鸡腿,已有八分饱,便没有再食。
    而元恪看他不准备再吃了,便把剩下的肉和骨头都吮得干净——他也快两天没吃东西,这简直是他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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