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这句话他听了无数次。
他讨厌弟弟,却又羡慕弟弟。羡慕弟弟说想去动物园时,能够得到回应。大人们商量着行程,提前在网上买好了门票。
“我也想去!”奚昭然说。
但得到的答复是:“你寒假作业写完了吗?你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玩?”
羡慕弟弟去学画画时,杜溪柔和继父会一起送他去少年宫,再一起接他回来。
他想起曾经在舞蹈室的门外,他也能够看到父母的身影。
“崽崽跳得真棒。”
“崽崽今天学到了什么啊?”
但渐渐的,没有人再关心他跳舞疼不疼、累不累,参加舞蹈演出时,下面的观众席也没有熟悉的身影。因为妈妈要去弟弟的学校参加亲子运动会。
奚昭然不是没有呐喊过。在妈妈忘了他的生日时,他哭着控诉他们的偏心。
“妈妈,为什么弟弟生日有三层的大蛋糕,我却什么都没有呢?”
他以为他只要将所有的难过说出口,就能够被理解。
他说了好多好多被忽视的瞬间。
但是杜溪柔却失望地说:“奚昭然,你怎么总是和弟弟做比较。”
他被定义成了善妒的孩子。
杜溪柔曾努力争取到他的抚养权,但一次又一次因为他和再婚丈夫争吵,也会向朋友埋怨“要是当初让奚昭然跟着他爸就好了”。
遇上寒暑假,奚昭然会去奚丰毅那边待一段时间。
刚开始奚丰毅是很高兴的,会抽出时间陪奚昭然。
后来也嫌奚昭然打扰了他们一家三口的正常生活。
奚昭然听见他们打电话——
“这次暑假我们要去国外玩两周,就别把昭然送过来了。”
“把昭然带上一块去呗。”
“小悦不会同意的。”
“怎么,奚昭然不是你儿子?你就听你老婆的话,不管儿子了是不是?”
“他怎么不是我儿子,我没给他生活费吗?杜溪柔!我一个月给五万还少了吗!”
奚昭然有时候想,幸好奚丰毅开了家小公司,能赚钱。继父也是做生意的,不缺吃穿。
如果家里再穷一些,他可能会生活得更加艰难。
在送他出国这一点上,奚丰毅和杜溪柔倒是达成了高度一致的认识。
奚昭然花了很长时间接受这个事实,犹豫地问他们他应该学什么专业。
“跳舞啊,除了跳舞你还会别的吗?”
奚昭然有过很多兴趣爱好,但都半途而废。只有跳舞坚持了下来。
原来除了跳舞,他什么也不会啊。
别人家的小孩,出国学管理,学金融,他不需要学这些东西,因为无论是奚丰毅还是杜溪柔,都没有让他回国后回家里公司帮忙的打算。
奚昭然没有出过国,连欧洲有哪些国家都不知道。
他是在网上查资料时,通过系统的推荐无意点入xu的主页的。
吸引奚昭然多看一眼的是xu的文字除了德语,还有中文。
这也是一位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吗?奚昭然往下划拉,xu的动态大多都是旅行的足迹,他走过很多地方。
他看过冰岛的极光,绿色光带与繁星交汇,苍穹之下,迤逦绚烂,天空奇妙像来到了神秘的国度。
他看过玻利维亚的天空之境,天空和大地无缝对接,盐湖望不到边际,只有蓝色和白色,纯净而空灵。
他看过肯尼亚的动物大迁徙,斑马、角马成群结队地出现,猎豹、狮子在草原围猎,天地广袤,大自然狂野,生命是那么有力而自由。
奚昭然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是那么单调乏味,从学校到家两点一线,每天面对的是考试、作业和排名。
在家里没有存在感,在学校是差生。糟糕透了。
这个世界原来这么精彩,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是应该出去多看一看。
xu发表的图片和短视频给予了他勇气。他着迷一般地翻阅xu的主页,翻到前面,原来xu也有发布一些记录日常的碎片,从那些照片和文字,以及评论区的对话可以推断出xu在柏林读书。
啊。
柏林。
这个城市唤醒了一些带着刺痛的回忆,如果奚丰毅和杜溪柔没有离婚,他早该去过柏林旅游。
他十二岁时没有去成的城市会是什么样呢?
博物馆岛是历史和美的讲述者,babylon电影院放映现场伴奏的默片,爱乐lunch concert可以边用餐边听音乐,周日超市不开门,规整的建筑上的涂鸦跨越时空的对话,跳蚤市场可以淘到有趣的物品。
他从xu的动态里窥见这座城市的部分面貌,它厚重又阴郁,浪漫又性感。
他决定去柏林留学。
童年的遗憾在成年后实现,也许也是一种自我成全。
奚丰毅和杜溪柔对他要去柏林的决定没有发表意见。
奚昭然对于留学生活还有很多的疑问,他几次点开xu的头像,想要向他咨询,但xu的粉丝很多,每条动态的点赞量也有好几千,他觉得他应该看不见。
他试探着发过去一句:你好。
果然石沉大海,没有已读的提示。
奚昭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他怕黑,怕鬼,也怕孤独。
在很多个对未来不确定的夜晚,他辗转难眠,都会点开xu的主页,闭上眼想象自己在草原奔跑,在沙漠打滚,从中汲取独立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