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次卫青不能和他一块出去探寻师父的下落,翁锐多少有点失落,但他还是对自己所做的决定感到期待。
以前做什么,要做多长时间,差不多都是师父决定的,就算他们想反抗都没有机会,师父说完教完就走,你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看着你,也没人逼你,说来也怪,他们俩还就是信他,啥也不想,老老实实的去做,规规矩矩去练,好在师父也没有骗他们,他们的武功不仅已经登堂入室,而且慢慢的都已经有了境界,比他们自己想象的都要快,还有他们人生的变化,似乎和这无关,又似乎有关,总之也有了极大的变化,并且是朝他们小时候就向往的方向在变。
这最后一次和师父在一起虽说只有一天时间,但师父所讲的东西确实是他们跟随师父练武以来最重要的东西,虽然似懂非懂,他们也只好囫囵吞枣,完全接纳,因为这关系到他们未来能不能有自己的武功道路,还关系到他们有没有资格进入天枢门。
他们一约三年,也就是说师父天枢子三年之内都不会回来找他们。开始翁锐在想,也许是师父觉得要对“混沌初开”有所悟至少也需要三年时间,也许是师父想不到他在一年之内就能有突破,但现在看来,师父这么做也许就是个障眼法,他可能有更深的隐情,不然天灵子就不会说那番话。
关于师父的消息确实对翁锐是一个刺激,但此前他已经在心中不止一次的有过冲动,他觉得自己不该是一个守着一方安乐窝的小神医,他有向往的地方,他有更远大的目标,以前都是事情在推着他走,但现在他觉得可以自己决定要干什么了,他已经十八岁了,这和师父的那个三年之约并不矛盾,师父也没有说这三年他哪里都不能去,现在有了师父这件事,他觉得真的是该走的时候了。
但当他真正要走的时候,他忽然感到有些茫然,天下之大,江湖之远,他竟不知道要去哪里,天灵子带给他消息的内容实在太少,以前师父给他的信息就更少,他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他突然意识到,这么些年来,他感到在一直追寻的,甚至在闯荡的江湖,竟然还是那么遥远,似乎自己就从未涉入其中一样。
江湖人知江湖事,这是很浅显的道理,但该去问谁翁锐却犯了难,想想自己接触过的一些江湖人物,五老山天兴门的冯进,应该可以算一个,似乎离的太远,还不肯定他知不知道他要了解的事,东郡永昌门的褚良也是个江湖人物,他倒是很渊博,但他行踪不定,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剩下还有谁能知道这些事儿呢?要是有位老江湖就好了。老江湖?八爷?对,八爷就是个老江湖,他从不愿多说,但他似乎知道的事情不少,好,这事就去问八爷!
八爷对吃很讲究,但对吃的地方从来就不在乎,所以翁锐也没想请八爷下馆子,而是直接买了两只烧鸡两斤猪头肉外加一壶酒来到城隍庙的那个角落。
“哈哈,我以为你小子把我忘了呢,怎么今天想起来找我?”八爷一见面就笑道。
“八爷,看您说的,”翁锐把东西放下,招呼两个小叫花铺开荷叶放肉,拿来破碗倒酒:“八爷您这怎么说的,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啊,要没有您当初收留,我在这长安城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你小子记仇是不是,”八爷伸手扯下一块鸡腿,用嘴撕了一块边嚼边道:“你还记着我跟你抢角落的事呀?”
“哈哈哈,哪会有这事呀,”翁锐抓起一只破碗喝了一口酒道:“我是说没有您和这些兄弟,我就不会有今天的名声,也不会有现在的好日子,我要谢您哪。”
“这个你真不用谢我,那是你真有本事,”八爷喝了一口酒一眯眼一努嘴很神秘的道:“哎,翁家小哥,上回玉儿姑娘带来的那个秦姑娘是你媳妇吧,长得真好看。”
“八爷,您又胡说了,”翁锐急道:“她不是,她是我学医的秦师父家的闺女,是我的师姐。”
“哟哟哟,不是就不是呗,你急什么?”八爷一撇嘴:“再说了,要没有点意思人家会大老远的跑来看你,一呆还这么长时间,谁信呢?”
“是你媳妇吧,翁家小哥,”一个叫花子也打趣道:“你看你还不好意思了,哈哈哈。”
其他几位叫话子也跟着大笑,翁锐撕了一块鸡腿塞在刚才说话的那个叫花子嘴里:“好啦好啦,一只鸡腿能塞住你的嘴吗?”
“还有我们呢!”其他叫花子起哄道。
“好,好,都有,”翁锐用一只荷叶包了一只烧鸡,又抓了一把猪头肉:“去去去,到一边吃去,我找八爷有事。”
看着几个叫花子走远,八爷扣扣牙,喝了口酒道:“你找我真的有事?”
“其实也算不上有事,”翁锐道:“我知道您老见多识广,想向您打听一些事。”
“嘿嘿,你少给我带这些没用的大帽子,”八爷道:“你到底要问什么?”
“你知天枢门吗?”翁锐道。
“你不就是天枢门的吗?”八爷道:“还有那个号称你师兄的天灵子不也是天枢门的吗?这事到处都在传,你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说来惭愧,”翁锐歉然道:“八爷,不怕您笑话,我到现在既不知道我是不是天枢门的人,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这个天枢门。”
“你在长安混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去找它?”八爷道。
“我师父可能有麻烦了,我想去帮他。”翁锐道。
“为什么是可能,”八爷不以为然的道:“再说了,以天枢子的能耐,他需要你帮吗?”
“这个消息是从天灵子那里得来的,他也不愿意告诉我更详细的内容,”翁锐道:“不管消息是真是假,我都想去看看,也不管师父需不需要我帮,但我都应该去尽这份心。”
“就这些?”八爷有点不信。
“当然不是,”翁锐知道啥也瞒不过这个老叫花:“长安城虽说繁华,但这不是我久留之地,江湖茫茫无边,充满艰险,但我想去看看,这才不枉此生。”
“嗯,”八爷重重的点了点头:“有情有义有孝心有志气,就冲你这一点,我就该给你说道说道。”
“这么说您老知道天枢门的事?”翁锐兴奋的道。
“我还真不知道,”八爷道:“但我知道很多江湖的事,也知道一些与此相关的事,或许对你有点用。”
“那您说吧。”翁锐多少有点失望,但只要有线索,他相信自己总会找到的。
八爷看着这个虽说还没有长大但已经显出沉稳之气的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江湖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真的决定了?”
“嗯。”翁锐没有激动,非常平静地道。
看着这份沉稳,八爷知道,这孩子想这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管他今天讲还是不讲,这一步他总是要踏出去的,这是一个年轻人内心强烈的渴望,这是一种无法阻挡的力量,要想有获得,就必须有放弃,要想有获得,就必须努力过,他经历过这个阶段,他有过这种感觉,他也为此付出过惨痛的代价,但他从没后悔过。
“有两句话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八爷悠悠的道。
“八爷请讲。”翁锐道。
“你去找江湖,但江湖就在你脚边。”八爷说完,抓了一块猪头肉塞在嘴里,顺便还喝了一大口酒。
“江湖…脚边…”翁锐喃喃自语,这话听起来一点错都没有,但却一定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一时竟不知如何以对。
“现在呢,你啥都可以不说,”八爷还是边吃边道:“这话被人说多了,成了一句最没用的话,但你要记住,往往最没用的话都接近真理,你一定会有明白的那一天。”
“八爷,我记住了。”翁锐确实觉得这话没用,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会觉得这句话就是真理,他现在只能先答应,他等着八爷的第二句话。
“一入江湖深似海,粉身碎骨终不回。”八爷依旧没有解释。
这句话离翁锐理解的江湖更近,他也有思想准备,但他还是有点不解:“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鹭?”
“这都是一些不安分的人哪,”八爷终于放下了酒碗,也停止了吃肉,眼光有些朦胧,他尽量看着远处,似乎在寻找着一些久远的记忆:“天地万物各有其道,人法天地也各分其类,总有那么一些人不够安分,不愿束缚在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心中总有一个不断壮大的自我,总想在天地间寻找一个自己的位置,一个居高临下可以俯瞰众生的位置,踏出家门,再不回头,终其一生,孜孜以求……”
八爷越说越慢,声音越说越轻,看似昏花的老眼中竟然闪出泪光。
“八爷,您…您是在说您自己吧。”翁锐忽然有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嗨,我一个老叫花子有什么好说的,”八爷悠然道:“只是人年龄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忽然有些感慨罢了。”
“那您就对我说说您吧。”翁锐忽然有一股子冲动,他就想听八爷聊聊他的过去,跟他师父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尽管八爷身边从不缺人,他忽然感到了老人家内心的孤独,也许八爷身上真的有故事。
“说什么我呀,呵呵,”八爷淡然一笑,刚才他脸上的那一丝惆怅的情绪一扫而空:“我是感慨你也是这种人,是想多说几句给你小子敲敲警钟。”
“哦,”老人家的情绪变化这么快翁锐倒有点适应不过来,他知道老人家不想说,他也只好作罢:“那您就说吧,我听着呢。”
“一入江湖深似海,说的就是江湖的纷争……”
八爷的话匣子一打开,一幅波澜壮阔的江湖图景就呈现在翁锐面前,真是有点让翁锐目不暇接的味道。
先是各大江湖门派,他们大致的坐落所在,影响的势力范围,每门每派的的尊者、掌门和后辈中的佼佼者,他们各自的武功特点,他们之间的嫌隙仇怨,甚至还有他们的龌龊和伟岸。
其次是江湖上的一些成名人物,他们可能是跟某个门派有关联大侠,也或者就是一位独来独往的豪客,这些人既成名已久,身上都具有他们非常鲜明的特点,各怀绝技,性格迥异,豪迈、仗义、敦厚、怪戾、残忍、吝啬、凶狠等等,什么人都有,总之没有一个善茬,哪个与之相遇都得用点心思。
再次是江湖的各种手段,明的、暗的、阳的、阴的、帮人的、害人的、防人的、破防的等等不一而足,还有跟踪的、反跟踪的、偷人的、防偷的等等各有各的用处,还有一些江湖的黑话、记号、忌讳等等,不光是要达到目的,更重要的是要保命。
……
翁锐以前听的都是比较热闹的江湖故事,他没想到在这些故事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的道道和凶险,看来这江湖名声每进一步,都可能透着血腥,甚至踩着白骨。
“最后呢我也只能给你几句话,”八爷郑重道:“多交友,少结怨,有态度,不惧事,谦虚点,多给人面子就行了,这也说不完,以后就靠你自己去摸索了。”
“那您还是没说我怎么去找我师父啊?”翁锐终于想起了他今天来的目的。
“哈哈哈,我把这事都快忘了,”八爷笑道:“道家三圣门虽名气很大,但极少和江湖门派来往,我还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人,他那里一定可以打听到一些消息。”
“谁,您快说。”翁锐急道。
“西郊玄清观的玉虚真人。”八爷道。
“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翁锐开心的道:“他还是我师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