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成兄何以见得?”
“秦王当知,他再难出征。”魏征缓缓道:“更何况,秦王许东宫节制陕东道大行台,再行此等事,只会使圣人侧目。”
这话说的在理,众人都默然,李建成微微颔首,他也不信二弟会干这等蠢事……这只会让父皇更加忌惮。
魏征继续道:“只怕与昨日战报有关,突厥兵犯贝洲……”
“玄成说的有理。”王珪点头道:“纵窦建德、刘黑闼乱河北,也不敢犯贝洲,而且他们都是贝洲人氏……如今突厥乱贝洲,今日之事只怕和清河崔氏有关。”
这次众人纷纷点头,听闻突厥兵杀入贝洲……清河崔氏在京的族人哪个不胆战心惊,说不定再过几日,就有连绵不绝的丧报传来了。
今日之举,很可能是清河崔氏在背后使力……希望朝廷尽早出兵援河北。
李建成有点头痛,关于此事,已经议论了无数次了,但突厥兵尚未北返,他是真的没胆量出兵。
这也不能怪李建军懦弱,换成李世民也好不到哪儿去。
年初洛水大捷,刘黑闼率百骑北窜,要知道洛洲往北,要穿过刑洲、赵州、定州,才能和突厥接壤。
而程名振率兵追击,在定州已经摸到刘黑闼尾巴了……但李世民严令程名振收兵,就是怕惹到突厥人。
看太子投来询问的视线,王珪摇头道:“已然多派长林兵往定州、赵州打探,但突厥兵前几日尚在贝洲,据闻可能南下攻魏洲。”
李建成叹了口气,不让二弟出征,只能自己这个东宫太子亲自上阵,但河北诸洲沦陷,压力越来越大……就连父亲也颇有不悦。
“大军出征,粮草为先。”魏征建言道:“陕东道大行台户部尚书乃尚书右丞韩良兼任,度支郎中乃尚书左丞于志宁兼任……”
李德武一听就懂了,但只坐着没吭声,他很清楚自己的分量,虽然能参与东宫议事,但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的背后有裴寂、裴世矩这两位大佬。
魏征的话其实很好懂,韩良、于志宁都是秦王府的从事中郎,后者还是十八学士之一,都是李世民的嫡系。
如果李建成以这两个人为由,再拖延段时日,也说得过去……父皇啊,若是儿臣领兵攻伐河北,最终只怕会因粮草不济,以至于功亏一篑!
大略商谈了半个时辰后,李建成起身相送诸人,这方面的礼节他从来不缺。
“对了,辛苦德武,今日之事稍后细询。”
李德武上前领命,心中一动,笑道:“今日县衙账目颇乱,稍后正要回去细算。”
韦挺随口道:“那算盘就是从县衙传出来的,居然还算不清?”
“惭愧,惭愧。”李德武拱手苦笑,“在下不长算学,县衙中擅算学的吏员、幕僚均随军南下,至今未回。”
“噢噢,对了,李善还没……”韦挺侧头问道:“玄成兄,那李善还未回陕东道?”
李德武有点紧张……成功的旁敲侧击,就是想听到这句话。
魏征微微摇头,“齐王府记室参军荣九思与李善交好,已然回信,音讯全无,听闻李善当日往冀州而去。”
李德武心里大喜,淮阳王下博大败,三万唐军都全军覆没,李道玄自己都生死不知,你李善难道能逃得过突厥骑兵的追杀?
总算是安心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头疼
揉着太阳穴的李渊觉得有些头疼,真的头疼。
事实上他已经头疼很久了,自从去年次子扫荡中原,生擒两王,短暂的欣喜之后,就是长时间的头疼。
自古以来,哪个开国帝王有这样军功鼎盛的皇子吗?
而且还不是皇长子!
其实如果是皇长子,李渊更头疼。
今年才五十多岁的李渊有着一个开国帝王的气魄和能力,但他也隐隐感觉到了,自己很可能犯了个错。
去年次子李世民立下如此军功,尚书令不足以酬功,李渊设“天策上将”,许李世民开府建牙。
这也是迫不得已的,难道让李世民继续往南攻,真的让黄河以南全都纳入陕东道?
或许干脆下狱论罪?
天下还没平定呢,就要杀戮功臣,而且还是嫡次子……没这个道理。
而且李渊也下不了这个手……皇宫内院,都是以父子而非君臣相称,李渊显然有着比较特别的期待。
但正是因为李渊的这个决定,正式拉开了武德年间,东宫、天策府的夺嫡之争。
因为在某些人看来,这是李渊默认李世民有资格与李建成一争东宫之位。
李世民回京后,招揽众多才俊,又有十八学士在侧,李建成难以自安。
其实李渊都难以自安……倒不是他感觉到了李世民给他本人带来的威胁,而是天策府正在向朝中伸手,盘踞在李渊、东宫身边的臣子都遭受到了威胁。
但事实上,李渊本人试图玩的是平衡之术,可惜他这位开国帝王……其他方面不好评价,这一方面并不擅长。
比如今日这件事,李渊就觉得头痛难忍,不知该如何处置。
看了眼面前单膝跪地的李世民,李渊揉了揉眉心,起身亲自搀扶起来,“二郎素来刚强,今日怎的如此。”
“父亲……”李世民垂泪叹道:“听闻坊间传唱破阵乐,孩儿不敢强辩,前来请罪。”
“二郎不必忧心,此乃有人欲行离间计。”
李世民心里在点头,说得对啊!
离间计……总不是离间我和老大吧?
“请父亲降罪……”李世民再次跪下,“尉迟恭强闯县衙质问案犯,打伤数人。”
“案犯?”李渊怒道:“坊间传唱《秦王破阵乐》,长安令以何罪下狱?”
“某知尉迟恭,骁勇善战,忠心可嘉,打伤衙役,亦是无罪!”
李世民迟疑了下,低声道:“不是衙役……是长林兵。”
李渊更头痛了,呻吟了声坐倒在榻上,以他看来,东宫迟迟不肯出兵,秦王府近日收敛,坊间传唱《秦王破阵乐》必然不会是秦王府的手笔。
二郎早就言明,愿以陕东道大行台为他人节制,尽快使唐军征伐河北山东。
而且二郎的性子倨傲,也不会行此阴私手段。
反倒是东宫那边……王珪、韦挺、魏征,都有过类似的手段。
李渊所提的离间计……很可能是东宫出手,欲离间他和二郎。
所以李渊才会头痛,他从来没有废长子立次子的想法,但今日李世民显然是要就此事向东宫发难。
虽是父子,但也是君臣,军功盖世的天策上将屡屡下跪,这个跪礼不是那么好受的。
反正这一次,东宫在李渊这儿,是丢了分的。
“父亲,若是大哥容不得……孩儿愿散左右六护军府……”
“住口!”李渊喝道:“此事不必再提,为父做主,当使毗沙门、三胡征伐山东!”
开玩笑,去年刘黑闼闹的那么凶,多少将领都败下阵来,而李世民携秦王府左右六护军府一击而胜。
若真的散去……东宫是招揽还是赶尽杀绝?
多少人都是王世充、窦建德、李密旧部,肯束手就擒吗?
益州道还好,但陕东道呢?
一个不好就是天下大乱!
李渊下定决心,必须让长子尽快出兵,他咬着牙低声说了几个名字,李世民脸色微变,有时颔首,有时垂头。
两刻钟后,回到承乾殿的李世民面色铁青。
“如何?”长孙无忌低声问:“东宫何时出兵?”
李世民看左右都是心腹,不再忍耐,飞起一脚踹飞了拦着路的胡凳。
巧妙的让人传唱《秦王破阵乐》,实在是无奈之举……这是长孙无忌捣鼓出来的,杜如晦、房玄龄都并不赞成。
但李世民也是没办法,已经忍气吞声让出了陕东道大行台节制权,而东宫那边还是左一个要求,右一个要求,就是不肯出兵……长孙无忌此举是试图施加压力,催促东宫出兵。
毕竟突厥人破贝洲,攻魏洲,显然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北返的……李世民就盼着老大去河北吃几场败战。
坊间传唱《秦王破阵乐》,父亲显然是怀疑到东宫头上了,但李世民没想到,父亲居然如此偏心。
东宫居然想从天策府抽调人手,而且还是玄甲军左右头领霍长孙、秦琼,这是李世民难以忍受的……李渊倒是否决了,他也知道这已经触犯了李世民的底线,但他但却提出了另三个人选。
“任国公……”房玄龄迟疑道:“任国公倒是无妨,另两人是?”
任国公即刘弘基,和李世民私人关系极为密切,当年还在晋阳的时候,出则连骑,入同卧起。
李世民冷笑道:“张公瑾、郑仁泰。”
“张公瑾与洧州刺史崔枢为密友,后者是清河崔氏子弟,两人相约投唐。”房玄龄如数家珍道:“崔枢如今正在东宫,任从事中郎。”
“郑仁泰早年随殿下起兵,向来是殿下嫡系,但此人乃荥阳郑氏子弟,其堂妹乃是太子妃。”
杜如晦、长孙无忌、房玄龄三人面面相觑,这三个人都是秦王一脉,但都未在天策府任职,说起来也不是不能随太子征伐河北,但东宫显然是有挖角之意。
刘弘基和李世民交好,但与李建成关系也不差。
张公瑾的好友崔枢是清河崔氏子弟,如今贝洲正受突厥祸乱,而崔枢又是太子心腹。
郑仁泰更是够呛,都勉强算得上太子的小舅子了,而且荥阳郑氏是太子妻族,多有族人投靠东宫。
杜如晦厉声道:“绝不可许之!”
“可一可二便可三,张公瑾得李世绩、尉迟恭举荐而来,郑仁泰随殿下先后破薛家父子、宋金刚、刘武周,平定王世充、窦建德……殿下如何能弃之?!”
李世民微微点头,此事绝不能就这么含糊过去,但东宫显然是在拖延时日,如今已近十一月,已是寒冬,突厥人快要北返了。
突厥北返草原的消息入京,老大才会出征……李世民想到这儿就暗咬银牙,太不公平了!
上一次刘黑闼席卷河北,李世绩所率唐军主力全军覆没,第二日李世民就自请出征。
而这一次,李道玄兵败下博都快一个月了,东宫还在拖延时日。
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者是秦王府右候车骑将军侯君集。
“殿下,李世绩传信,欲请殿下登门。”
“李世绩?”长孙无忌等人都有些诧异,论起来,李世绩并不在天策府任职,甚至都算不上秦王府一脉。
侯君集身子微微前倾,“殿下,魏洲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