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早了,那也不行,自己是奉诏随驾的,妻子怀孕自己跑回去看看还好说……但总不能一直守着吧?
如果齐王、封伦准备在八九月份动手,就算自己能力挽狂澜……李渊、李世民都难免狐疑,你在家里守着怀孕的妻子两个多月,这么巧出现了?
想到这儿,走进翠微殿的李善瞄了眼齐王李元吉,这货一脸笑嘻嘻的正在与李渊说笑呢,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简直就是去年李渊避暑之前与李建成的翻版啊。
“二郎,怀仁来了。”李渊招招手,“先用一碗绿豆……怀仁,这是叫?”
“绿豆冰沙。”李善笑着一边说,一边抱起小跑过来的徐王李元嘉,“你不能吃,年级太小,肠胃受不了。”
“哈哈,怀仁学识驳杂至此?”秦王大笑道:“连养生之术都懂?”
“略懂,略懂。”李善嘿嘿笑着,喝了几口绿豆冰沙,才问道:“陛下传召?”
李渊将一份奏折递给了秦王,“二郎,怀仁都看看。”
李世民一目十行看完后转手递给了李善,后者瞄了两眼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李渊,这是代国公李靖的奏折,提及代州别驾张公瑾军屯大获成功,预计夏粮收获颇丰,斥候通过商路打探,突厥内乱不止,突利可汗与都布可汗几近决裂。
那位先嫁启民可汗,后嫁始毕可汗,再嫁处罗可汗,再嫁颉利可汗,再嫁都布可汗的前隋义成公主,再次转嫁给了突利可汗。
李善看的啧啧称奇,先嫁给爷爷,再嫁给父亲,再嫁给两位叔叔与一个堂哥……突利可汗真敢接手啊。
其实只看了开头那一小段,李善就明白了,这是李靖在请战啊。
狗屁倒灶,现在朝中夺嫡正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你李药师捣什么乱啊!
看李善放下了奏折,李渊首先看向李世民,“二郎?”
李世民毫不犹豫的说:“理应驳回,粮草不足,难以出兵。”
一旁的李元吉忍不住插嘴,“奏折上代国公都说了,粮草充足……张公瑾还是二哥的心腹大将呢,难不成是他在扯谎?”
李善心想,这一趟仁智宫避暑,什么叫坏,李元吉还没露出什么端倪,但什么叫蠢,现在的李元吉就是了。
但下一刻,李善脸色微变,粮草不足?
是啊,粮草不足……如若说关中哪儿粮草不足,可能是绥州、银州、夏州,但如果将这些刚刚收复的府州排除掉,哪个府州粮草最为不足?
坊州,一定是坊州啊!
李善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如果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那说明封伦准备了至少四五年了……这种可能性不大,更大的可能是巧合,或者封伦顺势而为。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李善知道,自己应该遁去了。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遁去(继)
翠微殿内,李渊斜斜的靠在竹榻上,身侧是一脸不服气的齐王,听着李世民的侃侃而谈。
而对面的李善似乎不太关心,坐在胡凳上,将徐王李元嘉放在膝头上,拿着勺子自顾自的吃着绿豆冰沙,时不时躲开李元嘉探来的小手。
“所以,若不能毕其功,那就没有开战的必要,若要毕其功,就要覆灭dtz。”李世民最后说:“父亲当知,覆灭dtz,只依靠代州军是远远不够的。”
李渊微微点头,他知道儿子的意思,当日李怀仁纵论覆灭dtz战略的时候,自己和二郎都是在场的。
想覆灭dtz,主力的确是李药师率领的代州军,但必须分头并进,从灵州、陇右甚至从河北遣派偏师截断突厥退路,然后再以代州军为主力,遣派兵力越过河套为奇兵,聚歼dtz的主力。
所以只有代州军,那是远远不够的。
顿了顿,李世民继续说道:“粮草不足,不是指河东,而是指关内,梁师都两度肆虐,突厥大掠原州、会州,再加上府兵连年征战,多有折损,去岁大雪,粮食歉收,今年关中粮价只怕又要升腾,休养生息才是当务之急。”
李元吉看了眼李渊的脸色,犹豫了下没有开口……虽然他蠢,但也知道,论国之大事,论军略之道,自己与李世民之间的距离,比自己与皇位的距离还要远。
而李渊看向了李善,“怀仁?”
李善抱着李元嘉,用一种唠嗑的口吻说:“去岁臣奉诏率军出征,粮草无虞,但西河郡公提及,筹措粮草颇为吃力。”
这的的确确是真的,不过当时李善计诱突厥,未立寨而猛攻,所以以饱食甚至肉食以弥补士卒,以稳定军心,温彦博当时累的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根。
但之后李善在百泉县附近驻军数月之久,再到后来原州战事后,苏定方也没有立时出击,也是驻军数月,当时后勤的压力也的的确确很大,温彦博私下对李善、苏定方这前后两任灵州道行军总管颇为不满。
正如李世民所说,关内本就粮草不足,民间粮价比河东要高至少三成,青黄不接的时候更夸张,去年今年连续几场大战,消耗了大量的粮草,而且还要考虑收复的夏州、盐州、绥州、银州,与被梁师都占据,被突厥大掠的会州、灵州,要稳定地方,粮草都是不可或缺的。
所以,至少今年之内,关内的唐军防守还好说,但绝对是组织不起一支远征草原的大军的。
所以,代国公李靖请战是不可能的,虽然说李靖也不傻,只是请战攻打云州,但这是与目前大唐对突厥的整体战略是不符的。
“陛下,若不能覆灭dtz,实在是没有出兵的必要。”李善摇头道:“而且如今突利可汗、都布可汗斗的不可开交,一旦攻打云州,只怕两位可汗又要联手了。”
顿了顿,李善补充道:“臣恶意揣测一二,还请陛下见谅。”
“恶意揣测?”李渊笑了笑,似乎猜到了李善的想法,挥手道:“怀仁尽述之。”
李善将李元嘉放到地上,支支吾吾的说:“臣于关中大败突厥,只怕代国公欲有所为……”
以李善与李靖的关系,说出这种话,的确难免有背后说小话的嫌疑,说白了,李善就是在恶意揣测,自己当年不得已回了长安,结果阴阳差错领大军再次破胡……而李靖在掌控代州军后巴巴的等了两年多,结果毛都没碰到一根,怎么可能甘心呢?
这就是李靖突然莫名其妙请战的原因。
“确有这种可能。”李世民点头赞同,“当年虽然父亲授命代国公节制大军,但毕竟灭梁国,定岭南,平江淮,主帅却是赵郡王。”
李世民是从另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客观的立场支持李善的观点,李靖熬了大半辈子了,被视为当世名将之流,但偏偏没能捞到一个以主帅身份建功立业的机会,自然有些迫不及待。
呃,出任代州总管倒是方面之将……可惜最耀眼的战功是在他刚上任的时候,被愤恨的李怀仁一把全都夺去了,连根毛都没给他留下。
李渊笑吟吟的看向李善,“怀仁倒是坦诚。”
吃完了绿豆冰沙的李善看看桌岸上的几盘干果,有点怀念杨梅,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江南转一圈,随口道:“臣有什么不坦诚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亲信臣子这样的态度,是最让上位者放心的,李渊笑骂道:“倒是个脸皮厚的!”
李善嘿嘿笑了笑,眼角余光却瞥见李世民的眼神有些古怪……哎,忘了这货在场啊!
饶是李善脸皮厚,也觉得脸有点烫,自己糊弄李渊的事多了……别人不知道,李世民还能不知道吗?
李善咳嗽两声随手捡起一个干桂圆,剥开塞进李元嘉的嘴里,后者趴着李善的膝盖又要往上爬……心里还在想着呢,自己糊弄李渊的事多了,好像糊弄李世民的事也不少啊,比如这一次就是个例子。
李元嘉这孩子最是喜欢李善,李渊看的都有点嫉妒,笑道:“怀仁既然收了道生为徒,他日也教导徐王。”
“好啊。”李善随口道:“等徐王出宫,臣可以去王府做个长史。”
“胡说八道!”李渊笑骂道:“你一个嗣王去亲王府做长史?”
这时候,柴绍的长子柴哲威从后殿跑了出来,这一次李渊来仁智宫避暑,节制北衙禁军的柴绍肯定是跟了来的,将长子也带来了,平阳公主留在长安照料幼子与女儿。
看到年纪相仿的表弟坐在舅舅的膝头上,柴哲威皱着小脸往李善另一个膝头爬,惹得李渊一阵好笑。
李善无可奈何的一手牵着一个往外走,后面的李世民笑着说:“怀仁倒是特别讨孩子喜欢,承乾、青雀都喜欢。”
“怀仁曾经提及,他也喜欢与孩子们玩耍。”李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幽幽叹道:“或是因孩童心思纯粹之故。”
李善出了翠微殿,从袖子里摸出个弹弓,一边让柴哲威去捡几个小石子,一边冲着不远处的范十一招了招手。
范十一乃是李善亲卫,常为斥候,也为密探,本是不能来这儿的,不过前些日子封爵县候,宫人又知道他是魏嗣王亲信,也不加阻拦。
“阿郎。”
“待会儿将贺娄兴舒带到住处……小心点。”
贺娄兴舒原本被安排在霞市负责马引,在十六卫兼了个从七品的官职,后来马引被朝中收回,他不愿意进太仆寺,李善出任司农卿后将他弄进了司农寺,算是扎在司农寺的一颗钉子。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遁去(再续)
整个仁智宫,除了五座宫殿之外,其他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基本上用的都是红砖,齐老三当日接手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给李善修个豪宅了……呃,至少在仁智宫,对比那些百官,已经算是豪宅了。
虽然只有前后两进落,但其他人可都是一进落,李善一手牵着一个孩子,晃晃悠悠的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回了住处,惹得不少人侧目,后面还跟着服侍徐王李元嘉的宫人。
小孩子喜欢跟着李善,不是因为李善有亲和力,而是因为李善不管他们……一个皇子,一个公主长子,都身份尊贵,从略略懂事开始,每时每刻都有人教导他们,需要循规蹈矩,需要守礼,要知道尊卑之别。
而李善这个穿越者有着与这个时代所有人都不同的观念,在他心目中,从不觉得李渊、李世民与自己有什么本质的差别,所以对待这些皇子皇孙们,他从来是将他们当做孩子。
将两个弹弓分别塞到柴哲威、李元嘉手中,李善挥手让几个宫人过来服侍,省的不小心伤到人,转头看向了贺娄兴舒。
“近来可好?”
“阿郎可算是想起某了。”贺娄兴舒一脸的委屈,“上个月祖父还来信叱骂呢。”
“活该!”李善大笑道:“当日问你,是你自己选了司农寺的!”
说起来贺娄兴舒还真的挺委屈,他是代州势族中第一个投入李善门下的,至今他身上的主要印记并不是代州贺娄家子弟,而是魏嗣王亲卫出身。
但除了李善第一次守御雁门关,使阚陵破敌,贺娄兴舒随王君昊出站,但之后他在霞市打理马引诸事,几次战事都没参与。
而李善去年率大军出征,偏偏贺娄兴舒又已经转入司农寺了,完美的擦身而过,这让他如何不委屈呢?
最关键的是,李善前年回京,举荐了十几个代州势族子弟出仕,大都被安置在了北衙禁军,去年都跟着出征了……贺娄兴舒那心里是拔凉拔凉的。
“阿郎,祖父来信,说若是在司农寺……”贺娄兴舒小心翼翼的说:“不如辞官呢……”
“辞官?”李善指着这厮的鼻子,笑骂道:“再回来在孤身边做个亲卫?”
“只要阿郎许可。”贺娄兴舒心里是有数的,如今他还是住在日月潭,对李善的称呼还是“阿郎”,身为李家门下的身份那是消除不掉的。
而偏偏李善对司农寺不太关注,甚至都很少去上衙视事,贺娄兴舒与其在司农寺做个小吏熬着,还不如回亲卫队呢。
虽然都说如今阿郎与赵郡王一样很难再领军上阵了,但贺娄兴舒却是能跟着同样亲卫出身的苏定方、张仲坚、曲四郎、侯洪涛等将领建功立业。
不过当年李善特地将贺娄兴舒塞在司农寺,却是有其用意的,虽然懵懂,但他很确定,司农寺是有问题的,这条线一直联络到了齐王身上。
随口聊了几句后,李善才说起正事,“齐三郎起窑烧砖,外面的左右千牛卫以及各家部曲都是要建屋的,估摸着是从坊州本地调集民夫,可能士卒也要动手。”
“你回头吩咐一句,给外间的士卒多调配一些粮食……”
贺娄兴舒是李善的门下,后者又是司农卿,吩咐一句那是理所应当的,而这种粮食调配也是司农寺下面的属官主持的。
“阿郎……”贺娄兴舒有些犹豫,凑近了几步,小声说:“还记得上个月……两位少卿都有点愁眉苦脸?”
李善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怎么?”
“好像坊州宜君的粮仓有问题。”贺娄兴舒说话的声音更低了,“自前日起,粮草储备已然不足。”
“粮草不足?”李善看模样有些意外,“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贺娄兴舒想了想,遥遥看了眼安置在凤凰谷内东侧的粮仓,“如今只有三日之粮。”
李善随意笑着说:“那就算了……等宜君县那边多送些粮草过来再说。”
贺娄兴舒应了声,疑惑道:“也不知道宜君县那边出了什么问题,看宇文少卿的模样,不像是什么好事。”
“这可是在关中坊州,距离京兆不远,陛下秦王都在,难道还能让百官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