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岳阳环顾四周,转身时碰到了一张高脚椅,却听到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那本该十分耐用结实的实木椅子,只被轻轻一蹭,竟就裂出了一道深深的木纹。
岳阳盯着那椅子上的裂痕,也注意到了它脚下堆成小土丘的尘屑。在前一天的黄昏,他在那座荒僻的牧场里就见过这种尘屑。那原版是完整的一家人,没有任何外伤,也看不出巫术的痕迹,最后却连一片碎骨都没留下。
“腐朽,”洛依丝走到了岳阳身边,她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掰下了椅子的一角,“它正在吞噬这座岛。”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岳阳抬头问她。
洛依丝仍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道,“我需要进入阿贝斯城。”
这个神秘出现的银发少女一定不是个普通的恶魔,岳阳能笃定,那个城主骑士团正在寻找的人就是洛依丝。
她为什么要进入阿贝斯城?“腐朽”又是什么意思?阿贝斯城内隐藏了什么秘密?岳阳满肚子疑问,可眼下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探究,先找到大佬和其他人才是最重要的。
“你会愿意帮我的,”洛依丝浅浅一笑,“到时候,来阿贝斯城南的森林找我。”
…… ……
血月当空,尤无渊仰望着无边无际的昏暗,他一时忘记了自己的所在,身体好像漂浮在海浪上,周围是令人压抑的寂静。
海洋,月亮……
他缓缓地伸出手,眼前荡起了一丝波纹,诡雾海上的灰雾似乎在应他的召唤。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坠入大海,沉入海浪,在漆黑的海底看到一束光。
那像一面镜子,镜子里是另一个世界。透过镜子,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高坐在船栏上……
他刚要去触碰,骤然而起的风声击碎了幻想中的镜面。尤无渊在思维抽离的前一刻,又看了一眼。此时,镜中映射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赤红的眼睛裸露在蠕动的触手中,充满邪恶气息的魔纹已经爬满了他的全身。他只有一半的身体还勉强维持着人类的形态,另一半已经完全恶魔化。来自血脉深处的本能正在呼唤更强的力量,他已经不再恐惧,他的灵魂在叫嚣着饥饿,他渴望杀戮,渴望吞噬……
无边无沿的虚空下层,各种残肢断臂漂浮在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中。这是一场已经延续了两天两夜的屠杀,直到眼下仍然没有停止。
数不清的恶魔像闻到了血腥气的野兽,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赤红的火焰冲天而起,越燃越旺。
尤无渊的身体渐渐膨胀,粗壮的触手缠绕着硫磺味道的黑烟,被它卷起的恶魔能生生被腐蚀成脓水。
仿佛来自地狱的低吟透着那邪恶的魔纹,影响着周遭的一切,不足够强大的恶魔在刚一靠近就会被炸碎脑子。
“无渊!无渊……”
似乎有遥远的声音透过海浪在召唤他,可尤无渊已经听不清了。他的力量被一次次掏空,又一次次被从血脉深处激发,他恶魔化的身体仿佛在经受淬炼,但是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
终于,挥舞在空中的触手张开了吸盘,一条长着无数短翅的黑色巨蛇被它缠住。惨烈的尖嚎伴随着一股股浓烟,顷刻间,黑蛇被吸成了干尸。
蓬勃的能量涌入了身体,尤无渊再度睁开的双眼已经变成了血红色的深渊,强大的威压从他的血脉中迸发出来。天性的克制让只凭本能行动的恶魔们飞速逃窜。
“不愧是格兰瑟姆的子嗣,”漂浮在深渊高处的圆形石窟里,悬刻着六张王座。只是其中五张都已经空了,只有一张王座上端坐着一位枯瘦的,穿着一身僧袍的老人。
老人身边站了一位十五六岁,扎着黑色麻花辫的少女,她容色俏丽,眉眼含笑,透过石窟中的水潭看着深渊底层的杀戮,“可是,石僧大人,我怎么觉得这个人快要不行了?他不是纯血恶魔,再这样纵容自己的本能,会连自己的灵魂也一起吞噬掉的。”
老人突然笑了,猩红的舌头黏溺地舔过嘴唇,他抬头看向了正对面的王座,那张王座的椅背是一团赤红的火,“没了灵魂的地狱之焰,吃起来会是什么滋味?海伦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快等不及了,你去帮帮他吧。”
“是,”少女俯身消失在了石窟里,石窟中只剩下了老人断断续续的尖细笑声。
…… ……
岳阳没想到,又过了一天,他才赶到了阿贝斯城。
原因是阿贝斯城附近的几个村庄都爆发了会腐蚀人身体的疫病,对过往路人都要严格检查。有身体出现瘢痕的,经常咳嗽的都会被暂时带走。
村民们将这种病归咎为恶魔的诅咒,岳阳却觉得洛依丝总结得最对——腐朽。
这座岛的居民还没有注意到,这种病不止存在在人的身体上,没有生命的物体也同样被影响。所有物质腐朽的速度都在变快,空气里四处漂浮着尘土的气息。
第135章 深渊边界
阿贝斯城内
顾城披着件陈旧的斗篷, 将脸和嘴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一路上避开行人,走进酒吧街的后巷。这两天, 酒吧街格外清净,城外疫病蔓延的消息已经传进了城内。
废弃的仓库中,白雪儿裹着毯子, 靠在酒箱后面, 听到有人进来后,费力地扯了扯身上的毯子, 将整张脸都包裹了起来。
“雪儿, 我买了很多种巫药,你看看有没有能用上的, ”顾城急切地走过来, 从怀里掏出了一堆瓶瓶罐罐。
白雪儿闷在毯子里咳了两声,探出只手拿过了一只药瓶, 顾城一眼就看到了雪儿手上出现的暗棕色瘢痕, 他嘴唇轻颤, 但什么都没说。
“我在城里打听了一下, 还是没什么消息。这样,我今晚就去巴纳德的庄园。”
“不行, 你一个人去, 太危险了, ”白雪儿的嗓音变得干哑难听, 她停顿了一下, 还是坚持道, “我们再等等,岳阳一定会有消息的。”
“已经过了两天了, ”顾城听着白雪儿越发频繁的咳嗽声,心里紧揪成一团,“你放心,我有保命的办法。你千万坚持住,等我回来。”
白雪儿透过毛毯的缝隙,向顾城笑了笑,她强自压下涌到喉咙的土腥气,坚定道,“你不用担心,我不怕,我等你们回来。”
银月庄园
这里是城主巴纳德的住处,位于阿贝斯城东的断崖上。从这里能看到银月岛东侧的大片黑暗森林,也可以俯视整座阿贝斯城。
巫天慧趴在房间阳台的栏杆上,望着建筑宏伟的城池,只可惜这里离得太远,她看不清城里的人。
“客人不用担心,城里的守卫一直在寻找您的同伴,只要有他们的消息,会立刻通知您的,”女仆走进房间,将精致的甜点放在茶几上。
“盖伊在哪儿?”
“盖伊先生在他自己的房间里,需要我去请他过来吗?”
“不用了。”
“好的,晚间巴纳德大人会在宴会厅举办晚宴,届时我带二位过去。”
巫天慧点了下头,女仆悄声地退出了房间。
等到走廊上完全没有了脚步声,巫天慧才小心地转过身。巫鬼栖身的玻璃瓶一直被她攥在手里,鲜红的血液刚从瓶身划过,现在还留有血痕。
以血饲养巫鬼是有风险的,但眼下自己也没有其他办法。三天前她用这只巫鬼找到了白雪儿,可巫鬼在传递消息时遭到了袭击,收回后就陷入了沉睡。
天慧把瓶子放到耳边听了听,用血喂了三天,瓶子里终于有了响动。
傍晚,银月庄园打开了大门,巴纳德宴请了阿贝斯城的各位官员,富商以及巫师团。
宴会厅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作为海上来的神秘客人,巫天慧和盖伊成了不可避免的谈论中心。
清脆的银匙声让喧闹的会场暂时安静了下来,巴纳德在一片掌声中走上台,他穿了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身材高大,留了两撇浓黑的短胡,看起来像一位踏实可靠又不怒自威的长者。
“先生女士们,让我们举起手中的酒杯,欢迎来自海上的尊贵客人!”
巫天慧在一片欢呼声中咧了咧僵硬的嘴角,冲在场的其他人点了点头。盖伊则一早给自己灌了一瓶果酒,醉醺醺的瘫在沙发上,谁也不理。
“我们镇守着邪恶的深渊,银月是恶魔天生的克星。我们有来自海上的同伴,他们将为我们带来神的旨意……”
在巴纳德的慷慨陈词里,巫天慧小小地退后了两步,将脊背靠在冰凉的墙面上,她的礼服内部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巫鬼化成细细的黑绳缠绕在她的手腕上,此时已经将她的手腕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被装在绿色玻璃瓶的这只巫鬼,是天慧在巫之岛第一个炼成的巫鬼,也是她最花心思的一只。虽然这只巫鬼战斗力不强,但它有极高的洞察力。当初因为尤无渊的身份,天慧花了大价钱弄到了一块恶魔的身体碎片,融进了这只巫鬼中。所以,这只巫鬼对于恶魔有天生的分辨力。
“这位可爱的女士,听说你也是位巫师?”
一位长相英俊的年轻人走到了天慧面前,天慧的手腕蓦地一紧,巫鬼几乎将她的皮肤勒破。
“我只懂一些皮毛,我年纪还小,哥哥不让我学,”天慧强撑着笑道。
“伯尼,不要吓坏人家。”
完成演讲的巴纳德笑意盎然地走过来,“小姑娘,不要怕,这小子看起来不正经,却是阿贝斯城最年轻的巫师,他懂得很多驱役恶魔的巫术,你们可以相互探讨。”
“谢谢,我还是想尽快找到我们船长。”
“你放心,我手下的人都在帮你们寻找,”另一位穿着盔甲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天慧认识他,他是阿贝斯城的巡防长。
“我听说,之前已经有两个人到了守卫处,却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离开了?”伯尼挑眉看向巫天慧。
天慧很平静地回道:“可能是在怀疑什么吧,银月岛跟我们之前遇见的噩梦岛都不一样。”
“呕……”瘫坐在一旁的盖伊突然干呕起来,有仆人想去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盖伊捂着嘴冲向门外,巫天慧慌忙挡在伯尼几人面前,慌张道歉,“对不起啊,盖伊的酒量不太好,扫大家的兴了……”
然而,盖伊没能走出多远,门口的守卫很快跟上了他。盖伊晃晃荡荡地走到了偏僻一些的花园,蹲下身呕吐,他前面不远就是道栅栏,可这里守卫太多了……
“先生,你没事吧?”一个仆人打扮的扶住了盖伊,盖伊刚想发火,手臂却被人故意捏了捏。
“盖伊先生已经被送回房间了,”有仆人带来消息,宴会厅里众人笑笑了之。
“最近城里有疫病蔓延,巫师小姐还是和同伴留在庄园里吧,小心为上,”伯尼在天慧耳边留下了这两句话,转身与巴纳德走向了另一处。
巫天慧靠在门边,注视着眼前喧闹的宴会,巫鬼化作黑烟遮住了她的眼睛,在一片迷蒙里,她看到了真相——
恶魔,在这间宴会厅里,这些几乎控制了整座银月岛的高层们,都是恶魔!
…… ……
夜晚,巫天慧溜进了盖伊的房间,终于见到了打扮成仆人混进庄园的顾城。
“什么恶魔?你是说这里的城主是恶魔?”
巫天慧点了点头,“不止城主,今天我们见到的所有宾客,几乎都是恶魔。”
“这怎么可能?”顾城想起那天被殴打的魅魔,那些被奴役驱使的骷髅兵……
“那城里的疫病呢,也是这些恶魔的手笔?”
“什么疫病?我们刚上岛就被扣在了庄园里,一直逃不出去。小天慧察觉到城主身边有恶魔,才让巫鬼去提醒你们,结果巫鬼也受了伤,我们就彻底跟外界失去了联系。”盖伊道。
“城里蔓延起了一种奇怪的病,得病的人会被从内到外地腐蚀,最后化成沙土一样的碎屑,风一吹连块骨头都不会剩下。”顾城抹了一把脸,异常焦躁地道,“糟糕的是,雪儿也染上了。”
“什么?”天慧和盖伊都站了起来,“她现在在哪儿?”
“我把她暂时藏在了没人的地方,现在城里四处在抓染上疫病的人,抓起来就没了消息。我们得赶紧找到岳阳和尤无渊,迟了就怕来不及了。”
“我刚清醒的时候打通过岳阳的电话,那时候岳阳说他在一座农场里,恐怕他是距离阿贝斯城很远。至于我大哥,他的电话一直没通过。”
巫天慧抿紧嘴角想了想道,“我们不能总指望别人,先逃出这里再说!”
…… ……
此时,银月庄园内部,伯尼敲开了巴纳德书房的门,“主人,客人来了。”
巴纳德叼着一只胡桃色黑柄烟斗,缓慢地转过身。
一位披着黑色波浪长发,裹着紧身裙的美艳女人走了进来,“巴纳德大人,父亲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你越来越美丽了,比尤拉。”巴纳德轻声一笑。